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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原创] 长篇小说《对篡改所做的剽窃》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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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23 14:48:12 | 显示全部楼层
3.哑剧

    “大数据综合试验区”揭牌,仪式本身虽然只进行了不到两个小时,但组织,尤其是安保组织工作,早在一周以前就已全面铺开。两位正部级高官,会场又在室外,四海市、青山区两级公安机关严阵以待,协警、社区工作人员、志愿者也闻风而动,确保万无一失。
    刚刚进入五一浦第二社区工作的罗小满,也奉命参与其间,跑前跑后,早起晚归,折腾得精疲力尽。终于熬到揭牌仪式结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足足睡了将近一整天,才勉强休息过来。可事实上,对于罗小满,或者说对于近期的罗小满来说,这反倒是件好事,因为她已经有段时间没好好睡过觉了……
    “有段时间”,大约是两个月左右吧,不知为什么,罗小满突然,其实也不是突然,总觉得有某人,某些人在跟踪,或者说暗中监视自己。是谁?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就是某人,某些人,在跟踪,监视自己,暗中的。
    罗小满随即陷入一种奇怪,却似曾相识的状态,有些惴惴不安,又有些莫名的兴奋。在家待得好好的,没招谁没惹谁,或者说没被谁招没被谁惹,猛然间从床上、沙发上跳起来,冲到玄关拉开房门,有时还会往外追上一段。在办公室待得好好的,没招谁没惹谁,或者说没被谁招没被谁惹,猛然回头,断喝一声“谁在那儿”,每每将居委会中其他人唬得一激灵。
    更多时候是在大街上,上下班途中,也可能是出门买东西,办什么事情,总之并无规律。“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耳朵竖得像天线,听着一切可疑的声音”,西方哑剧表演技巧中,看人不用眼睛,用鼻子,鼻子指向哪里,眼睛跟到哪里,罗小满正相反,看人也不用眼睛,用额头和眉毛,额头和眉毛指向哪里,眼睛跟到哪里。“脚步迈得多轻健,透出侦察家的精明,虎视眈眈查敌情,留下威武矫健的身影”,一旦锁定目标,有时甚至根本就没有明确的目标,不管有事没事,着急不着急,马上转身跟上去,不绕到气喘吁吁不算完。
    半个多月下来,“敌情”倒是天天,甚至时时有,可“敌人”,哪怕是疑似的,一个也没找到。有那么几回,反而让别人把罗小满给告了,报警说她无端地一路跟着自己,不知有什么企图……
    几次三番,罗小满倒还识趣,总算是不再满大街跟踪与反跟踪了,转而开始怀疑,有人在自己周围,安装了什么窃听设备。
    办公室的写字台、转椅、文件柜,乃至于门窗,全让她给翻了个够,每天到班第一件事,就是上上下下摸一遍,这倒不错,清洁工省事了。家里更不用说,地毯也掀了,地板也撬了,吊灯也卸了,各种电器也都给开膛破肚了。好在人口不多,除了罗小满就是长卫,后者还像往常一样,什么都不问,更不可能发脾气,瞪圆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忙前忙后,有时毫无征兆地“叽叽叽叽”笑一阵,有时不笑。
    罗小满现在用的手机,是去年过生日朱红琪送的,当然,拿给她时,罗旭只说自己买的。儿子孝敬,罗小满用得挺在意,配了个套,还去天桥上贴了个膜。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先是自己把能拆的部件都拆了,又拿到专卖店,央告人家把主板给起了。
    告知什么可疑部件都没有,还是不信,认为问题出在软件上。专卖店是不好意思再去了,在小商品城里找了个维修部,左右给钱怎么都行,格式化了重装,再格式化,再重装,直至连机都开不了。当初应该记住总共倒腾了多少次,也算是为生产厂商做的极限测试……
    怀疑完了陌生人,罗小满又将斗争大方向转移到熟人身上,看谁都可疑。无论别人说什么,哪怕只是寒暄,在她听来,都是话里有话,拐弯抹角向自己刺探着什么,只是没想过,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人家,或者人家代表的势力刺探的。
    一向活泼开朗,甚至于碎嘴子倾向的罗小满,开始变得惜墨如金,进而沉默寡言起来。祸从口出,言多必失,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别人将底细摸了去。有时回家,还要将这一天以来,她同谁,说过什么,谁同她,又说过什么,一一回忆誊录下来。再详加分析,看看有没有走漏什么,该如何补救,旁人又有什么企图,什么她第一时间没能察觉的企图,该怎样应对。
    俨然回到了小时候,对内对外,阶级斗争为纲,放眼世界,风景这边独好外,除了帝,就是修,各式各样的帝,各式各样的修:“没有肃清的,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是不会死心的,他们必定要乘机捣乱,美帝国主义和蒋介石集团,经常还在派遣特务,到我们这里来进行破坏活动,如果我们丧失警惕性,那就会上大当,吃大亏…… ”
 楼主| 发表于 2017-7-23 14:48:34 | 显示全部楼层
4.彩民俞厅长

    “四海市大数据发展领导小组”,暨“河山省大数据(四海)综合试验区建设领导小组”之下,与设在发改委的办公室平行,还有如下几个机构:
    首先是“大数据产业发展中心”,同信息中心合署办公,除原有的电子政务网络运行维护外,制订技术规范和相关标准,开发重大核心数据库,提供技术和信息咨询服务。“产业发展有限公司”,现由国资委全资设立,今后择机推进股份化改革,作为产业旗舰,建设运营“云上四海”系统,管理发展基金,搭建投融资平台并孵化培育相关企业。“产业研究院”,着力人才队伍、基础设施、教学基地、研发团队、数据中心、管理机构建设,带动经济结构调整与产业转型。
    另有一所“大数据实验室”,暂定为省(科技厅)市共建性质,待时机成熟申请重点实验室资质。行政归口“领导小组办公室”,业务方面,由于本市相关学科力量较为薄弱,主要依托河山大学,“领导小组”组长武侃亲自签发聘书,聘请该校数学研究所副所长田义教授,为实验室首席科学家。
    尽管年纪不大,但在大数据技术研究方面,至少河山省内,田义堪称权威,甚至先驱。他与“大数据”结缘,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的本世纪初……
    当时,河山省国家安全厅,新任命了一位姓俞的副厅长,是从检察院系统调过来的。业余时间,俞厅长喜欢玩儿彩票,猜数字那种,瘾挺大,一有时间就琢磨。符合事物发展一般规律,俞厅长买彩,也经历了从低级到高级,所谓的高级,从外行到内行,所谓的内行,的过程。
    起初,和大部分门外汉一样,机选,守号,甚至还买了台小型模拟摇奖机。再不行就凭灵感,有那么段时间,俞厅长的生活完全由数字组成,准确说,是在他的眼中,生活完全由数字组成。白天想着的是数字,晚上梦着的是数字,街边的路灯,要数数多少盏,车上的乘客,要数数多少个,食堂菜里的肉片,也要拿筷子扒拉扒拉,一度弄得伙食科长挺紧张。甚至于女同事向他汇报工作,虽然一直告诫自己非礼勿视,可眼睛还是不听使唤地往人家胸口瞄,上一期是三十二还是三十三来着?
    还好,毕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高级干部,没过多久,俞副厅长对彩票的理解,就由感性阶段上升为了理性层次。重码、边码、对望码、斜连码,差值、和值、极差、位差,冷热、跨度、邻孤传、复隔中,振幅、胆拖、缩水、矩阵…… 书房,卧室,甚至办公桌上,摆满各种分析图表,红的蓝的黑的白的,点状的线状的柱状的饼状的,一般人别说懂,看一眼都晕。
    甭整那虚的,但凡买彩票,没有不想中大奖的。俞厅长也不例外,检察官起家,乱七八糟的钱从没碰过,但若说不想改善生活,小而化之伪君子,大而化之唯心主义。只可惜,不知是命里没有横财,还是老天爷,或者组织上,也可能是二者合谋,故意要拿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考验考验他。自打上了彩票这条道,俞厅长中过最大的奖,就是一期“排列三”,那时还没从七星彩中分离出来,一兴奋,请客倒贴了二百多。
    几年彩民生涯,说是量力而行,小打小闹,里里外外算起来,少说也扔进去两三万,妻儿的冷嘲热讽,以及由此产生的无形资产损失,尚没有统计在内。报纸上说,彩票所得利润,其中一个固定比例,将被用于公益和福利事业,比如街边、小区里那些健身设施。
    这不,自己住的家属院就有不少,没错儿,上面还贴着标签呢,体彩基金,这不是故意在笑话老子么?俞厅长身体一直不大好,累了心口就疼,平时不怎么敢剧烈运动,可自从装上这些健身器材,甭管会不会用,总要上去捣鼓几下。当然,是在脚踝被夹伤之前,听几个玩儿得挺遛儿的大妈说,那东西叫什么太空漫步机,难怪呢,就说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嘛……
    俞厅长出身于一个单亲家庭,“自小阙内训”,父亲怕他受委屈,始终没续弦。心口疼的毛病,记事起就有,那时还不算太严重,可犯起来依然冷汗直冒。
    父亲也是警察,交警,级别不高,戳大岗的马路吸尘器,工作没早没晚,生活上也很粗枝大叶。每次心口疼发作,都让他喝一点儿白酒,刚开始时是拿筷子蘸,逐步改成瓶盖、铝勺、汤匙、小盅、大杯、瓶子本身,说心里觉得暖了,就好了。
    回忆挺温馨,可实话实说,直至成年,心口疼的痼疾一直没怎么见好,酒量却练得惊人。即使是在高手云集的公检法系统,酒桌上也从没吃过亏,多新鲜呢,人家有童子功垫底……
    这次也一样,或许俞副厅长注定就是个有意不开、无心成荫之人,几年彩票买下来,奖没中上,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楼主| 发表于 2017-7-26 14:43:34 | 显示全部楼层
5.战犯

    “业务”关系,当然,这里指的主要是作为彩民的俞厅长,一直在同数字打交道,尤其是够了一定段位之后。本行偏重文科,但悟性却是相通的,马克思不止一次说“算术我一向很差”(1858年1月11日致恩格斯的信),却留下了近千页的数学手稿。
    俞厅长很快发现,数学这个东西,的确奇妙得很,尽管没有帮自己圆梦发财,却能在生活工作的时时处处找到它。还是马克思,曾一语中的:“世界上任何一门学科,如果没有发展到能与数学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程度,那就说明,该学科还未发展成熟”。
    自己所从事的国家安全工作也是一样,半路出家,先前一直在省检,对国安事务不甚了然,常有盲人骑瞎马之感。一次偶然机会,俞厅长在某彩民论坛读到一篇文章,文章本身是讲概率分析的,但其中引用的一则案例,却引起了他格外的注意:
    长期以来,洛杉矶警局一直为犯罪率居高不下,以及捉襟见肘的警力所困。如何使有限的警务资源发挥出最大效力,简单说好钢用在刀刃上,降低犯罪率以及犯罪烈度,用中国这边的话,保一方平安,始终是摆在其面前的重大难题。
    后来,该局与加州大学某研究团队合作,开发了一款旨在“预测犯罪”的应用软件。将既有犯罪记录输入系统,利用相关数学算法,找出其中规律,进而预测,或者说推测出哪些时段、哪些地段,犯罪发生的概率较高,以便有针对性地调拨警力。听着挺玄乎,可事实是,该软件投入使用后,确实有效地达到了降低犯罪率的目的,至少可以使警员尽早抵达现场,防止事态在初期急剧恶化……
    受此启发的俞厅长,暂时将彩票的事情放了放,收集相关资料,写成一份报告。建议洋为中用,借鉴洛杉矶警局有益经验,照方抓药也搞个什么软件,人家是预测暴力犯罪,它山之石,咱们可以用来预测危害国家安全事件的发生。
    报告递上去后,迅速得到国安厅以及政法委领导的支持与赞许。那时候,维稳压力虽不像现在这么大,但所谓非传统安全威胁已经初露端倪,省里连续出现几次恶性事件,传统应对手段也越来越明显地暴露出其不足和局限性,急需新观念、新思路。
    这个主意就不错,既紧跟世界潮流,又结合我国我省实际。厅常委会很快通过,就由俞副厅长牵头,联合相关力量成立项目组,尽快拿出成果,暂时先挂在技术侦查处和综合情报分析处下面……
    自从调到国安厅任职,专业背景所限,俞厅长只能分管政工,偏他素来就不是个只会坐办公室的散官,业务插不上手,开会发言总怕露怯,难免觉得矮人半头。终于捞到一次展示自己的机会,当然全力以赴,班子很快就搭了起来,除厅里的相关人员外,科研技术力量主要来自河山大学理学院,数学系以及数学研究所。
    刚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计算与应用数学系,以特招生身份毕业不久,从事数理逻辑和分析数学研究的田义也在其中。读书时,他所做的毕设,就是数理统计和概率精算方面的,后来参与的几个重大课题也与此相关。
    不负俞厅长厚望,短短三两个月,项目组首战告捷,开发出名为“家园”,英文缩写“HOME”,全称“危险目标评估模型(Harmful Objective Model of Evaluation)”的应用系统。该系统以特定的人为对象,即所称“目标”,建立算法,在海量数据资料中,搜索每一个人与可能危害国家安全之事件的关系,并将其分为五类:白色“无害目标”,蓝色“关注目标”,黄色“可疑目标”,橙色“危险目标”和红色“极其危险目标”。
    省国安厅技术侦查处,对外称“十四处”,与综合情报分析处,也就是“十五处”一道,原本就有电子信息监控职能,是河山省内唯一一个,对来自商用电信、交通、广电、航空航天甚至军事网络,及其相关数据拥有侦查权的机构。只不过,具体手段依然停留在重点监听、人工分析的原始阶段,和康生、李克农“中央社会部”那会儿没什么本质区别。而“家园”系统的问世,既充分利用了该处在获取信息资料上的便利,又施展自身优势,弥补其数据挖掘方面短板,强强联合。
    只可惜,这个曾被寄予厚望,名字起得也恰到好处的系统,最终并未真正投入使用,并发挥其应有,或者说计划中的效力。事实上,就在它第一次试运行后不久,“家园”便被束之高阁,项目组也随之解散……
    1948年12月25日,第二天就是毛泽东五十五岁生日,中共对外公布了一份反复酝酿的国民党战犯名单。据新华社通稿称,尽皆“罪大恶极,国人皆曰可杀”,从蒋介石、李宗仁、陈诚、白崇禧开始,直至陶希圣(“高陶事件”主角之一)、曾琦(毛泽东曾参加“少年中国学会”创办人)、张君劢(徐志摩大舅子),总共四十三人(一个月后又补充了十四个)。
    其实,这四十三,或者五十七人,本不需要什么“酝酿”,更不用说“反复酝酿”。原因很简单,该名单,包括名单上的排序,基本就是国民党中央主要领导,按照一百单八将座次排名,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从他蒋某人开始,一个个捋下来,和台湾的“不分区立委”选举类似,确定一个人数就妥了……
    当年,彩民俞副厅长力主开发,凝结着他无数心血和期待的“家园”系统,未正式提交厅里审核前,先内部与“十四处”服务器联网,搞了一次试运行。也真亏了多年彩票投注,历练出有备无患的工作作风,多个心眼,搞了这次试运行,否则麻烦就大了,远了不说,现在的他,不会,至少不会这么容易坐在省政法委书记的位子上。
    试运行刚开始时,“排异反应”很严重,“家园”数度死机,经反复调试,总算是应付下来了。第一次运算,先将相关数据库过去一年中公开、半公开的信息检索了一遍,那时候,处理器运行速度都很慢,普通个人电脑,开个机都要两三分钟,何况是以几何级数计算的海量数据。前后消耗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时间,最终锁定了一份名单,其中,红色,也就是“极其危险目标”十一人,橙色,也就是“危险目标”近五十人,余者不计。
    接过那张热乎乎(设备已经快要烧了)、湿漉漉(喷墨打印机)的A4纸,俞厅长的心情可想而知,比每次开奖时还要激动,可仔细一看,当场就傻了。
    不知是不是模型不够精确,亦或是太过精确,不知是不是数据不够丰富,亦或是太过丰富。名单上被列为“橙色”,“危险目标”的近五十人,有现任副省级干部,刚刚退下来的原主要领导,省内大型国企、民企负责人,还有个别演艺界明星、社会名流、专家学者之类。而“红色”,也就是,至少在理论上,至少在“家园”所认为的理论上,本省范围内,对国家安全构成最大威胁的,那十一个“极其危险目标”,刚好就是当时河山省委的十一位常委,连次序都分毫不差……
 楼主| 发表于 2017-7-27 14:45:26 | 显示全部楼层
6.百千万

    田义所领导的实验室,可能是“河山省大数据(四海)综合试验区”旗下主要机构中,最早成立运转的,半年以前,“试验区”正式揭牌前半年,相关研究活动已经展开。
    虽然名义上是教授,但在河山大学,田义没有什么教学任务,主要是科研,哪里办公都一样。已经四十大几的他,至今都未成家,在中州也是“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担任“大数据实验室”首席科学家后,倒有大半时间常住四海……
    附带说一句,当初俞副厅长辛苦搞出来的那个“家园”,虽被厅里搁置,却不料墙里开花墙外香,多年以后,在另一个领域得以发光发热:
    那是在这一届省委班子组建后不久,已是常委、政法委书记的“俞副厅长”,左右时过境迁,当作一个笑话,同与之关系密切的组织部赵部长,聊起了此事的前前后后。不想赵部长听者有心,将尘封已久的“家园”系统要了过去,请相关技术人员略作改动,主要原理和算法没变,不过是加了几条筛选条件。比如年龄、学历、特定职务级别任职年限等等,作为组织人事系统选拔领导干部的标准,当然,是内部掌握的标准之一。
    “目标”,或者说对象,依然分为五级,五种颜色。白色,“无关对象”;蓝色,“一般对象”;黄色,“考察对象”;橙色,“培养对象”;红色,“重点培养对象”……
    “大数据实验室”成立后,首当其冲的课题,是要为整个四海市干网、核心数据库建立一个基础模型。差不多可以相当于操作系统,既是其它应用软件的运行平台,同时也为全市大数据产业发展提供技术标准。
    这是个大工程,按计划要两到三年才能最终完成,任务分拆给实验室下属的各个研发团队,或者进行外包。首席科学家田义的任务,先期为整个模型设计框架,之后主要是监督进展,检查各团队成果,解决问题,纠正偏差。
    几个月以来,课题本身,进行得很顺利,但田义自己,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按理说,中州四海两地,相隔只百余公里,环境气候、风俗习惯几乎一样,不该有水土适应方面的问题,何况田义早年在四海生活过。可自从搬到这边工作,他就开始浑身不得劲,俞副厅长是心口疼,田义则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里到外,也说不出是疼是痒,反正就是不舒服。
    去医院查过,去了若干家医院,查了若干次,早在十年前,田义就已经被列入“百千万人才工程”,医保全报,再说他也不缺钱,查呗。甭管挨不挨边,也无所谓挨不挨边,照田义这个难受法,也无所谓挨不挨边,凡是院里有的仪器,除了妇科,当然还有产科,全试了个遍。该找的专家也都找了,什么也没查出来,没病,至少没有他所说的病……
    从读书到工作,虽然不善辞令,也几乎没有朋友,可无论当年的同学、老师,还是后来同事、下属眼中,田义都是个挺好相处的人,至少找不到什么不好相处的理由。可自从“得病”,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不一定是脏东西,性情大变,总朝实验室的技术人员发脾气,找机会发脾气,连自己都承认,是找机会发脾气。
    田义素来口讷,语速稍快就结巴,进入河山大学工作,原本是在数学系任教,无奈有货倒不出来,站在讲台上吭哧瘪肚,这才挪到研究所专搞科研。外加没什么发火的经验,每次动怒,别人还没怎么着,自己先憋得面红耳赤,类似相声里的“扑盲子”,天上一脚,地下一脚,想起什么说什么,前后都不挨着。一句话,甚至一个词,刚说了一半,马上又切到另一句话、另一个词上,别人发脾气是迁怒,无名邪火,骂一顿就痛快了,田义却正相反,越说越急,越急越说不出来。
    同事们摸不着头脑,见他这副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刚开始还能说几句完整的,或者有实际意义的,或者能让人听懂实际意义的,越来越短,越来越语焉不详,直至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张开嘴,又闭上,喘息一会儿,似乎是在构思,觉得差不多了,又张开嘴,又闭上,反复几次,挥挥手让大家散了……
    还好,几个月之后,“久病成医”的田义,突然自己找到了“病根”,以及相应的“治疗手段”。
    和当年的俞副厅长一样,也是意外获得的灵感……
    在四海时,田义独自住着一套大四居,面积之外,装修也很讲究,家电齐全朝向好,挺舒服。就在实验室,发改委以东,隔一条街的“桃花源”,是“大数据发展领导小组办公室”专门给他租的。生活方面,田义一贯邋遢,每周,有时候两周,去超市买一趟必需品,不定期,实在下不去脚了,叫小时工来收拾一次,仅此而已。
    那是个周六,冰箱里徒四壁立,刚买不久,记得刚买不久的洗发水也找不到了。田义拉了个单子,吃一堑长一智,先前每次采购,不是买少,就是买重了,来到离家,也就是现在住的大四居一箭之遥的超市,一家已经快让网购挤兑黄了的超市。
    刚进门,当头迎上来一个小男孩儿,看样子十岁左右吧,穿着挺整齐,不像丐帮,或者说,不像传统意义上的丐帮,可张口就朝田义要钱。
    那两天,田义又开始浑身脑袋疼,正烦呢:“走,没有。”
    男孩儿很执着,追着他:“十块就行,要不五块。”
    想得美,一毛也没有。
    “铁公鸡,你别后悔。”
    我后什么悔。
    “行,你等着,”对方发出威胁。
    小时候,田义最怕的就是这句,毕竟今非昔比,看了看,似乎没有帮手,不说朗朗乾坤之类,量你一个小屁孩子,能把我怎么样?
    男孩儿掏出一部手机,左右瞧瞧,选择了不远处一个打扮挺时髦的美女,给了田义最后一次机会:“别后悔。”
    英雄无悔。
    行,算你小子狠,那就别怪我不江湖了。男孩儿溜到美女身后,一把掀起虽然室外天寒地冻,但本来就很短的裙摆,拿起手机对着里面,也不知真拍假拍,拍了一张照。在美女的尖叫声中,朝田义高喊:“二舅,成了,快跑…… ”
 楼主| 发表于 2017-7-28 14:43:27 | 显示全部楼层
7.入我裤中

    自从和“桃花源”小区合并,地下室办公的五一浦北里居委会,也有幸鸟枪换了炮。紧挨着院墙,当然现在已经拆了,有一座三层小楼,“桃花源”项目建成入住前,是售楼和业主接待处,按照最初的计划,本来要改成多功能会所,种种原因始终未能付诸实施。一层租给了商户,二层由物业使用,三层空着,新组建的五一浦第二社区居委会,不能总处于地下状态,正好趁虚而入……
    快到十点,罗小满打着哈欠,一边和来往同事、邻居打着招呼,一边晃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刚掏出钥匙,只见楼梯口吵吵嚷嚷。一伙儿半大老头儿老太太,“半大”,一般用来形容年轻人,“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如今生活水平提高,平均寿命大幅增加,同样可以用到中老年人,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不符,内在年龄与外在年龄不符的中老年人身上,推着一个小伙子,看上去的小伙子,相对于他们的小伙子,张牙舞爪走上来。
    “快点儿,磨蹭什么…… ”为首的,是居委会治安组组长,姓刘,人称刘大姐,超过六十的大姐,不是半大是什么。
    “小伙子”低着头,看不清模样,但耳根都已经红透。
    “老实点儿,”人群中,不知谁又照后脑勺给了一巴掌,虽然目测上去,似乎并没什么不老实的表现。
    “谁啊?”临近办公室,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性,不知是出来办事,还是专程看热闹,罗小满低声问。
    表情有些复杂,既像是鄙视,又像是好奇,既有鄙视,又有好奇:“那个露体的‘流氓’,抓住了…… ”
    前几天倒是挺别人说过,近来,五一浦周边,出现了一个“流氓”,所谓“流氓”。
    “小伙子”的说法,源自目击者,大冷天,光腿穿着一条出场裤,也叫排扣裤,就是篮球运动员比赛时,在替补席上穿的那种。两边裤腿外侧只用扣子,不是纽扣,搭扣连接,出场时不必费力脱,只需一拽,整条裤子,其实严格讲,不过是两片在裆部相连的布,就下来了。走在大街上,突然把裤子扯掉,里面什么都没穿,一溜烟猛跑,很快没影儿了。
    如上情况,类似于精神医学上的“露阴癖”,属于性变态的一种,但又不尽相同。一般来讲,露阴癖在他人面前裸露私处,为满足某种常人,正常人无法,至少不大容易理解的性快感,通常会选择年轻异性下手,时间大都是晚上或者清晨,人少又容易逃脱的环境。可“流氓”,近来在五一浦出现的“流氓”,却不是这样,虽然都是暴露身体,但他似乎没有针对的特定对象,不是向某个人,而是向所有人,时间不定,好像和性也没什么关系。
    闻讯后,社区相关部门,第一时间通知了管片,五湖街道派出所。所里也听说了,一直没采取行动,一来警力不够,没工夫管这闲事,二来,也是更重要的,抓住又能怎么办?不同于台湾地区,或者曾经的韩国,现在的美国某些联邦州,有“妨害风化”类似罪名,什么都可以往里装的“第二十二条军规”,“流氓罪”也早就取消了。即使抓住,充其量只能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有关规定,批评教育为主,屡教不改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然后就是精神病院的事儿了。
    再说了,不就是没穿衣服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什么叫“赤子”,无论从整个人类,还是某个个人的角度,谁不是从那一天过来的?
    魏晋时期,著名的“竹林七贤”中,有位刘伶刘伯伦,就是“杜康造酒刘伶醉”那个刘伶。史书记载:“身长六尺,貌甚丑悴”,一米四几(汉尺合约二十二厘米),长得其丑无比,还有个特殊爱好,光着。《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还不错,是在屋里,注意啊,不是自己的卧室,只要进屋就光着。“人或讥之”,别人笑他,他还有理:“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裤衣,诸君何以入我裤中?”天地就是我的房舍,房舍就是我的衣裤,不是我穿错了,是你们走错了,走到我的裤裆里来了……
    派出所不管,没关系,社区这么多人,闲着也是闲着,自食其力。前面说的那个刘大姐,治安组组长,正好负责此事,召集手下众人开了好几次会。“流氓”神出鬼没,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作案频率也没什么规律,缺少线索。于是又联系了居委会里另一个职能部门,信息组,每人一个红箍,通常不戴,负责收集情报那种。
    顺便说明一下,罗小满,先前“社会安全特聘信息员”,五一浦第二社区成立,正式登堂入室,却并不属于这个信息组。和过去一样,她的身份还是非公开的,名义上主管环境卫生,和派出所小邵,小邵调走了,现在是小冯,单线联系,就连居委会真正有编制的那几位,主任副主任、支书副支书,都不知道她的真正功能。
    罗小满同信息组,或者说,信息组与罗小满的差异,有些类似于本级纪委和上级纪委派驻机构的区别。举例来说,四海市教育局,内部有两个相互平行的纪检部门,一是市委教工委纪工委(很拗口,但就得这么叫,全称更拗口:“中国共产党四海市委员会教育工作委员会纪律检查工作委员会”)办公室,加挂教育局监察室牌子,二是市纪委驻教育局纪检组。简而言之,前者是教育局(教工委)进行内部,或者对下级单位进行监督的机构,后者是市纪委用来监督教育局,再进一步,教育局主要领导,不受内部监督的领导的机构。
    甭管谁监督谁吧,反正这一次,人民战争的天罗地网又起了作用……
    小伙子不住求着饶:“大爷大妈,我错了,您就放了我吧。”
    “叫谁大妈呢?”刘大姐身后,一个比她年纪还大些,前不久刚纹完眉的老太太一脚踹上去。
    小伙子愣了一下:“哦,大哥大姐,大哥大姐放了我吧,下回不敢,真不敢了。”
    “叫谁大哥呢?”刚才那个老太太的老伴儿又是一脚。
    “大爷大姐,大爷大姐…… ”
    “少废话,走,”无论大爷大妈,还是大哥大姐,敲打小伙子时,不约而同,也不管平时习惯左手还是右手,用的都是戴着袖标的那只。其实,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抓住这个“流氓”后,下一步该怎么办,可往往,越是这样,越会用凶神恶煞的外表,来弥补内心的彷徨,甚至慌张。
    “大爷大姐,饶我这回吧…… ”小伙子几乎要哭了出来。
    一行差不多二十人,浩浩荡荡地,从罗小满身边推搡而过。拧开房门,刚要进屋,她突然觉得,这个小伙子的声音非常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曾经非常耳熟,现在想不起来是谁,禁不住回身,凑过去仔细看了看。
    小伙子也正好抬起头,立刻呆住了:“您…… 您是…… 罗老师?”
    “李义…… ”
 楼主| 发表于 2017-7-29 14:45:56 | 显示全部楼层
8.幻光

    这个李义,罗小满口中的李义,其实就是田义,“大数据实验室”首席科学家田义,论年纪,单纯论年纪,已经不能再算作“小伙子”了。田义原是四海人,在这里出生长大,本名李义,初中毕业后南下深圳,投奔早年间去那边打工的舅舅,户口随即迁了过去,姓也改了,跟着舅舅,也就是母亲姓,沿用至今。
    当年的李义,现在的田义,与罗小满之间,曾经有过一段,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陈年旧事。这段陈年旧事,如果不是今天再次偶遇,她都已经快要忘了,或者说,从来就没打算再次想起……
    那还是三十年以前,刚刚师专毕业的罗小满,在青山二中科任英语,同时负责初二某班班主任工作,而李义,正是这个班上的学生。
    就读青山二中之前,李义就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子,甚至有点儿神童的意思。记忆力好,尤其对数字敏感,心算能力超强,曾多次在媒体上公开与计算器(计算机只有科学院才预备)以及珠算较量。
    据说,李义的天分是早年间被一个姓史的街坊,偶然发现的,此人在省教育厅直属教育科学研究所工作,主要研究方向,恰好是婴幼儿早期智力开发,在当时还是个满新鲜的前沿学科。史老师闲下来爱下棋,和李爸爸是棋友,常来家中做客,职业习惯,有空就在一旁观察满地爬的李义。
    那时候,李义还不是什么神童,甚至被怀疑过智商,别人一岁左右会说话,他都快两岁了,还吭哧不出一句整话。运动能力也不怎么样,会坐、会爬、会走、会跑,都比其他孩子晚得多,连个积木都搭不起来,只会杂乱地划拉来划拉去,很不受李爸爸待见。自己就是个抡锤的大老粗,本盼着能在李义这一代转基因,看来也没什么指望了,说不定卖力气混饭都难。
    好在史老师慧眼,否则今天的李义,或者田义,也或者不会成为田义,可能正在某工地搬砖砌墙。通过长期观察,他发现,这孩子摆弄积木时,乍看上去杂乱无章,细细体会,其中是有规则的,似乎是在进行某种运算。为此,史老师专门请来几位同行,准备对李义进行测试……
    家里养猫狗的人大都有类似体会,这些小东西,只要尝试过哪怕一次,那些国际大品牌知名宠物食品,以后再喂别的什么就都不吃了。人家能称雄市场,绝非偶然,每年都会不惜成本地拿出大量物力财力,专门研究适口性,也就是宠物口味偏好。
    测试当年的李义,和研究猫猫狗狗同样困难,因为二者都不会、或者还不会说话。但行家就是行家,带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道具,围着李义摆弄了足足两三个小时,最终得出结论,果不其然,这小子是个数学天才……
    李义家中,至今摆放着数不胜数的奖状、奖章、奖牌、奖杯,都是他学生时代,在各级奥数比赛中得到的。1980年秋天,河山省为首届全国中小学生数学竞赛举行选拔赛,代表四海市出战的李义,不仅是整个小学组参赛选手中年龄最小的,所创造两天六题全满分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然而,像他这种类型的所谓天才,一般都有另一面,发展往往不够全面:
    1917年,罗家伦报考北京大学,作文满分,数学零分,被蔡元培破格录取;1929年,钱钟书报考清华大学,英文、国文特优,数学十五分,被罗家伦破格录取;1930年,臧克家报考青岛国立大学,作文只有三句话(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成幻光,谁便沉入无底的苦海),数学零分,被闻一多破格录取;1931年,吴晗报考清华大学,历史特优,数学零分,被罗家伦破格录取(知恩图报);1934年,张充和(卞之琳恋人,沈从文、周有光小姨子)报考北京大学,作文满分,数学零分,被胡适破格录取。
    李义与他们正好相反,数学,甚至和数学相关的理化生云云当然没问题,但文科,却始终是他的阿基琉斯之踵。尤其语言类,两岁才会说话、五岁才认得第一个汉字的李义,上学之日起,就没得过比及格更高的成绩,若非如此,他这样一个市长都亲手抱过的天才少年,也不可能屈尊就读“大拨儿轰”的青山二中……
    升入初中之后的李义,依旧常常出现在各类数学比赛中,并屡有斩获,但与此同时,文理科“剪刀差”也变得越来越大。尤其是新近的英语课程,对李义来说更可以用灾难来形容,连母语都说不利落的人,要是能把第二语言学好,反倒奇怪了。对此,二中的老师们早有心理准备,齐桓公不是说“且人故难全,权用其长者”么,能为学校争光便好,至于别的就活该了,直到他遇见罗小满。
    李义所在的班级,是罗小满工作后接手的第一个班,刚离开大学校门,“他不羁的脸像天色将晚,她洗过的发像心中火焰”,洋溢着对未来的浪漫憧憬,以及对阳光下最美丽职业的无限热爱。头一次当班主任,就能碰到李义这么特殊的孩子,在她看来,不是李义幸运,而是自己。
    很快,罗小满便将全部的热情投入到了这个孩子身上,碰巧自己就是教英语的,空闲时间都用于辅导李义。那时罗小满还未结婚,家又不在市内,没什么额外负担,住在二中后面,用于安置单身年轻教师的简易楼里。两人常常忘了时间,一直点灯熬油到深夜,有时太晚了,干脆就把他留下,当年的初中生还不像现在这么早熟,没什么可忌讳的,拉个帘不费事。
    李义的父母,一个工人,一个“天然同盟军”,郊县农民,都没什么文化,只知埋头干活,不善于表达情感。至于对家庭教育的理解,基本停留在得了奖吃回纯肉馅饺子,考了不及格抽出皮带揍一顿的阶段,从他们身上,李义很少,甚至几乎没有体会过家和爱的温暖。而罗小满,恰恰给予了他很多本来该由父母给予的东西,李义清楚地记得,梦中,自己常常会喊她妈妈……
    尽管罗小满把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李义本人也不遗余力,但他的文科成绩始终未见起色,语文还勉强凑合,好歹及格,英语就有些惨不忍睹了。转眼间,已是初三第二学期。
    李义的情况,二中领导心知肚明,事先也和家长沟通过,愿意保送他继续读本校高中,前提是能顺利通过会考,拿到毕业证。这对李义来说可是个难题,上一次英语大考及格还要追溯到两年前,万般无奈,罗小满和校办以及教务部门商量,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出下策了……
    那年的会考,是在劳动节三天假,当时还没有黄金周,结束后进行的。周一是两个主科,周二上午政治,开考之前,罗小满来到教室门口,把李义叫出来,低声告诉他中午吃完饭来自己宿舍一趟,别跟别人说……
    把门打开一条缝,罗小满将李义让进来,不大的房间内,白天却拉着窗帘,指指一旁的椅子示意李义坐,罗小满赶忙又回到书桌前奋笔疾书。
    “您写什么呢?”李义凑过去。
    “下午英语考试的卷子,也就是你,校长才同意冒这个险,”罗小满头也不抬:“我帮你答个七八十分的样子,一会儿悄悄带进去,两个监考老师,一个是咱们学校的,你见过,教高中生物的闻老师,也知道这件事,另一个是外校的,换卷子时小心点儿…… ”
    李义呆呆地站在一旁,大脑一片空白。80年代还不兴什么“男神”、“女神”的说法,可在他心目中,罗老师就是自己的女神,温柔、善良、慈爱、正直,当然还很漂亮。李义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干这种事情,虽然都是为了自己,但他宁愿留级、失学,也不希望心目中刚刚建立起来的精神家园就这样崩塌……
    “换完卷子,别在那儿傻坐着,也象征性地写点儿什么,东改改西改改,回头,你把我这支笔拿走,保持颜色一致…… ”专心答题的罗小满,并没有意识到李义的变化……
    脸色慢慢涨红,李义耳中嗡嗡作响。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很老实、很听话,甚至于有些傻乎乎的孩子,除了某些科目的考试成绩,从没像其它男生那样,因为调皮惹祸挨老师说、挨父亲打。可这一次,全身发抖的他,渐渐感觉到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教务处给你调了座位,最后一排,把角,别的同学一般看不到、也不会注意你,盯住外校的监考老师就行。我跟闻老师打过招呼,她会想办法分散那人的注意力,看准机会,果断点儿…… ”罗小满将各种嘱咐“临行密密缝”,已经事无巨细来回倒腾好几遍了……
    李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以至于变得有些沉重,眼睛直勾勾地盯住罗小满,喉结不断上下耸动……
    “你…… 你怎么了…… ”罗小满终于意识到,李义似乎有点儿不大对劲,转过头:“你…… 你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目光,赶忙捂住自己微微敞开的领口……
    狠狠咽下一口唾液,李义猛然扑向罗小满,房间就那么大,纠缠两步便到了床边……
    “你干什么…… ”直到上衣被撕开,胸口被咬出几个红印,完全蒙住的罗小满才开始挣扎。虽然是成年人,但对手毕竟是男孩子,又正值一切皆有可能的青春期,气力逐渐不支的一方,自然是她……
    李义像疯了一样,一边如同笼中野兽般低声嘶吼,一边在罗小满身上笨拙而粗暴地动作……
 楼主| 发表于 2017-7-30 14:40: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话、万物资始

1.此数者愈善

    同中央一级的“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或《求是》)”一样,河山省委也有自己的机关报。直属宣传部总共三种,刚好也是两份报纸、一本杂志,一天一期《河山日报》,隔天一期《寰宇时报》,外加一周一期《国际内参》……
    苏联时期,苏共中央两大机关报,被称作“真理报上无真理”的《真理报》,和被称作“消息报上无消息”的《消息报》。这两份报纸,来源略有不同:创办于1908年的《真理报》,托洛斯基一手缔造,从一开始就是布尔什维克(多数派,1903年分裂)喉舌;而稍晚创刊的《消息报》,最初本是孟什维克阵地,十月革命后,才被苏共中央接收改编。
    《河山日报》与《寰宇时报》的情况与之类似,前者诞生于建国前夕,河山全境解放后,和绝大部分省级党报一样,报头由毛主席亲笔题写,原件藏于省图书馆,虽然只是张稿纸,却被列为一号藏品。至于原名《曙光报》的《寰宇时报》,历史倒比《河山日报》更为悠久,可以追溯到40年代初期,由中国民主同盟(民盟,旧称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河山省委员会创办。日据时期处于半非法状态,光复后,根据重庆谈判和“旧政协”相关决议,民盟一度成为河山最大的党派,在政府以及参议会,席次甚至超过国共,同时也是《曙光报》的黄金时期。
    苏联解体后,《真理报》、《消息报》命运迥然不同,《真理报》很快遭到取缔,后虽数度尝试恢复,均因缺乏读者基础无功而返。与此相反,《消息报》转型成功,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它没有蜕变为娱乐附庸,保持其严肃本色,至今仍是俄罗斯最大的平面媒体之一……
    建国初期,《曙光报》改由各在河(山)民主党派及工商联合办,50年代末划归省委统战部,60年代中期转至宣传部,至此彻底变为机关报。尽管如此,该报注重品味,以知识分子及中高学历阶层为主要受众的办刊方向始终未变,80年代市场化大潮中,又率先垂范,改名《寰宇时报》,邀请专家学者、社会人士撰写评论文章及专栏,也曾红火过一阵。
    一直以来,河山省委“两报一刊”中,若除去机关单位之类的财政订户,发行量排名第一的,始终是《寰宇时报》。接下来一般是周刊《国际内参》,人如其名,改革开放以前,本是服务于特定人群的内部文献,副处级以上才能订阅,刊载一些普通媒体上很难见到,特定年代普通媒体上很难见到的境外时政消息,还有专供老同志阅读方便的大字本。
    虽说口径略有差别,受欢迎程度也分个冠亚季军,毕竟都是党报党刊,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对于这三份报刊的内容立场,本省百姓有个十分形象的概括:《河山日报》——咱河山最好,《国际内参》——全世界都说咱河山最好,《寰宇时报》——全世界都嫉妒咱河山最好……
    尽管不大被普通人待见,可存在即有其合理性,“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各安其分,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近几年来,“两报一刊”中的《寰宇时报》,突然成为河山新闻界引人注目的一匹黑马,一改机关报深宫内闱、大家闺秀的印象,屡屡成为舆论焦点。而这一切,都是从那位胡主编,胡赐同,执掌该报开始的……
    胡赐同毕业于西安外国语大学,当然,他读书时还叫西安外国语学院,该校最老牌的俄语系(前身西北俄文专科学校)。除主修外,其它常见斯拉夫语族语言,连比划带说,也能勉强交流,毕业后进入新华通讯社系统,成为一名驻外记者,隶属欧洲总分社。
    中世纪以后,巴尔干半岛就因其独特地理位置,成为东西方各种矛盾的焦点、冲突的策源地,尤以南斯拉夫为甚。一个政党(南共联盟)领袖(铁托)、两套文字(拉丁和基里尔)、三大宗教(东正教、天主教和伊斯兰教)、四种语言(塞克语、斯洛文尼亚语、阿尔巴尼亚语和马其顿语)、五个民族(塞、克、斯、马和黑山)、六个加盟共和国(塞、克、斯、马、黑和波黑)、七个邻国(罗马尼亚、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希腊、意大利、奥地利和匈牙利)、八个联邦单位(六个加盟共和国以及伏伊伏丁那、科索沃自治省),便是它真实的写照。
    进入90年代,这个原本就是由强权高压人为拼凑起来的国家,终于陷入长达十余年的内战动荡,也正是在这一时期,胡赐同被派往硝烟中的南斯拉夫,新华社贝尔格莱德分社。乱世,对于一般人来说是灾难,对于英雄,或者自以为英雄的人,却是满眼的机会。
    那时候,中国新闻界流行一句口号:“有新闻的地方,就有我们”,而胡赐同,在一篇赖以成名的手记中,将这句话掉了过来:“有我们的地方,就有新闻。”后来,胡赐同长期担任国内各大新闻院系客座教师,无数次对学生谆谆教诲,在自己眼中,记者分四等:愚蠢的记者追逐新闻,平庸的记者发现新闻,优秀的记者挖掘新闻,卓越的记者制造新闻。在南斯拉夫战地采访那段时间,胡赐同充分实践了这一理论,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我们创造困难,也要上。
    客观讲,他拿出的报道,也就是时至今日仍引以为傲,公文包中常备,随时准备拿出来送人的专辑——《镜头穿越火线》中那些内容,其他记者别说做,想都不敢想。但与此同时,几年间,胡赐同也曾被交战各方,各级军政组织多次宣布“从事与其记者身份不符之活动”。限期离境、驱逐出境都是家常便饭,甚至数度被扣留或羁押,说实话,这家伙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每次都能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化险为夷。
    后来,就连总分社的领导,都实在看不下去了,将他调离南斯拉夫,历任基辅、索菲亚、华沙、布拉格各社,哪里都没干长。任满回国,胡锡进辞去新华社的工作,当过独立撰稿人,合伙办过刊物,也曾在多家地方性媒体任职。其间,还忙里偷闲读了个硕,拜入现河山省政协荀主席门下,对这个学生,荀主席很是赏识,几年前调来河山,找个机会将胡锡进也带了过来,出任《寰宇时报》主编……
    政治理论中,所谓“左派”和“右派”的划分,起源于法国大革命时期,1789年召开的“制宪会议”上,第三阶层(市民)代表坐在会议主持人左侧,而第一(教士)、第二(贵族)阶层代表则位于右侧。时至今日,左派,通常指那些代表社会中下层,或者说多数人利益,提倡平等,观点激进,要求变革,持自由主义、世界主义立场的政治势力。右派与之相反,代表社会上层,少数人利益,强调等级,观点保守,主张维持现状甚至于复古,持专制主义、民族主义立场。
    在中国,特定历史时期内,原本并无正邪,甚至于是非之分的左右,被贴上了特定的有色标签,只要是左,错的也是对的,只要是右,对的也是错的。因而,直到今天,无论何方妖孽,都愿意以左派自居,比如《寰宇时报》,或者说,胡赐同入主之后的《寰宇时报》。
    近年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国际地位的不断提升,民族主义慢慢抬头,优越论、仇外这一套,变得越来越有市场,而《寰宇时报》,正好迎合了这些人的胃口。稍有政治常识的人,都能一望而知,该报的立场,不仅右,而且是极右,可胡赐同,却偏偏要自我标榜为“左翼阵地”。
    《寰宇时报》旗下作者,至少其中相当部分,如果从纯技术层面讲,水平不可谓不高,似乎也很好地继承了它重于思辨、强于论证的传统,“吾马良”、“吾用多”、“吾御者善”。只可惜,从一开始就把方向搞错了,“此数者愈善,而离楚愈远耳”、“王之动愈数,而离王愈远耳”……
    河山省内,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
    某次开会,休息时,一名记者从主席台旁走过,一时忍俊不禁,放了个屁。恰好被台上一位领导听见了,问身边的秘书:“这个记者是哪儿的?《(河山)日报》的还是《寰宇(时报)》?”秘书没说话,拾鼻子闻了闻,皱眉摇摇头:“估计是《寰宇》的”。
    领导笑:“怎么还有拿鼻子认人的?”秘书正色:“《日报》的屁,一般都是响屁,声势惊人,理直气壮,可细闻闻,却没什么味道,即使有,一阵风也就过去了。”领导点头:“有理,那《寰宇》呢?”“《寰宇》的屁,全是蔫屁,似乎不声不响,可稍过几秒再闻,好家伙,估计是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又酸又烂,什么叫沁人心脾,哪个叫余音绕梁。‘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闻余香’,总而言之,怎么就那么臭,怎么就那么拐着玩儿地、转着圈儿地臭…… ”
 楼主| 发表于 2017-7-31 14:52:29 | 显示全部楼层
2.七色花

    最近,罗旭很忙,忙来忙去,忙失业了。
    或者说,最近,罗旭所在的“寰宇在线”,很忙,忙来忙去,忙失业了……
    遵上级文件精神,依省委统一部署,宣传部系统,将今年定为“海洋权益、海洋意识主题教育年”,策划了一系列活动。包括正在河山卫视频道播出的系列纪录片,以渔民生活和渔业文化为背景的电视剧,报告文学、小说征文比赛,大型演出,舞台剧等等。
    信息时代,网络宣传阵地当然更不能丢,这一块由省互联网信息办公室,暨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办公室负责。涵盖系列短剧、动漫制作,客户端、微博、微信公众号建设,重头戏,则是这次直接由宣传部副部长、网信办主任挂帅的联名倡议活动。交由《寰宇时报》,具体说,该报电子版,也就是“寰宇(河山)在线”承办。
    企划案递上来,胡赐同连夜看了,整体还不错,就是标题不够醒目,太软,用时下流行的话说,不霸气,没血性。胡主编,近期盛传可能马上就要兼任省委宣传部副秘书长的胡主编,亲自动手,将它改为《九子之歌,一个都不能少》。“九子”,可以理解为“X海九X线”,也可以理解为炎黄血脉、“龙生九子”……
    现如今,有种流行甚广的说法,闻一多先生著名的《七子之歌》,原本应是“九子”,澳门、香港、台湾、威海卫、广州湾、九龙、旅大(注意到了么,没有X海)之外,还要加上外蒙和琉球,胡赐同有篇文章就是写这个的。其实,闻先生本人,在《七子之歌》序言中讲得很清楚:“邶有七子之母,不安其室,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七子”说法源自《诗经·邶风·凯风》:“有子七人,母氏劳苦;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说心里话,像胡赐同这种人,太小家子气,甚至越活越回去。上小学的时候,应该是低年级,有一次,老师讲解苏联(当时还不是“前”)小说家卡达耶夫的童话《七色花》,就是老婆婆给了小姑娘珍妮一朵有着七片花瓣的“七色花”,每片花瓣能实现一个愿望(比阿拉丁神灯功能强大)的故事。中式教育注重思想提炼,讲完故事,老师问同学们,如果自己得到七色花,会用它来做什么,目的无非是启发大家舍弃小我、成就大我。
    同学们说什么的都有,共同点是出息不大,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想破了头,无非是炸馒头片抹上厚厚一层芝麻酱、厚厚一层绵白糖。只有胡赐同,不同凡响,“王国福,家住在大白楼,身居长工屋,放眼全球”,从四个现代化说到解放全人类。老师频频点头,掰着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六,那,第七片呢?共产主义好像在第五片上就已经实现了,再往后还真不大好说,胡赐同却胸有成竹,第七个愿望,很简单,再给我一朵七色花呗……
    《九子之歌,一个都不能少》主题活动进行顺利,“寰宇在线”有个下属论坛,一直被认为是河山省内左派,自封的左派,重要的集结地。人气很旺,且与不少观点相近,也可以说是臭味相投的网络社区、大V联系、互动密切,本就一呼百应。
    按照社里、站里最初的估计,联名活动总共开展两个月左右,以网站和论坛平日的访问量计算,保守点儿,IP为单位,百万还是没问题的。可事实上,活动效果远超预期,百万联名的估计,只用了短短一周时间就已超额达成,十天两百万,一个月五百万,照此势头,突破千万都不是没有可能。
    为此,胡赐同专门写了份简报,递到宣传部。得到充分肯定的同时,副部长还告诉他,此次活动省里很重视,也很满意,网信办正在积极协调,省委、省政府相关领导,也准备以一个普通公民、普通网民的身份,登陆“寰宇在线”,参与联名。
    消息传来,全社、全站上下喜不自胜,皇恩浩荡,这可真是烈火烹油、鲜华着锦。却不料,就在此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也好,登高必跌重也罢,事情的发展,开始慢慢脱离正确的轨道。当然,换一个角度,似乎也可以说,是终于回到了正确的轨道……
    事后回忆,变化应该是从一则名为《自古以来——九X线溯源》的帖子,在论坛上出现开始的。作者是谁,已经无法稽考,仅就篇幅和专业性来看,不是网编,就是相关领域的研究者,至少爱好者,够一定级别的爱好者。
    帖子详尽追溯了九X线的前世今生,起初比较抽象,连《山海经》都不得安宁,也被派上用场。秦汉开发岭南,宋元海上贸易,郑和下西洋,隆庆开关等等,沾边儿的不多,就像“文革”结束以前,无论写什么,都要用导师们的语录戴个帽。
    和以往一样,泱泱五千年,直到屈辱的20世纪,一切才变得清晰起来。二战期间,日军侵占X海诸岛,没好意思直说,不是从中国人,而是从东X亚殖民地及宗主国手中侵占。《开罗宣言》、《波茨坦公告》,二战结束,国民政府接收各岛,又一次没好意思直说,不是从日本侵略者,而是从美国太平洋舰队手中接收。终于,九X线千呼万唤始出来,1947年,国民政府内政部审定《X海诸岛位置图》,1948年,出版《中华民国行政区域图》,正式将其纳入其中……
    科普贴而已,本身没什么。但不久之后,就有好事者,也可以说是唯恐天下不乱,甚至别有用心之徒,这是后来省委宣传部和公安厅的口径,以此为基础,详加研究之后,有了“惊人”发现:
    原来,国人津津乐道,其实也是近年来才津津乐道的“九X线”,最初并不是九X,而是十一X,另外两X在北X湾,不用看也知道,直接画到了睦邻友好,也就是越X家门口。将几乎整个北X湾,无论岛屿范围线、历史权利线、传统海疆线、国界线还是水域线,总之,“各岛及附近海域”,都纳入中国,准确说是暗无天日,且已经成为历史的中华民国版图。
    这下可热闹了,第七片花瓣终于显灵,“九子之歌”又变成了“十一子之歌”,“国疆崩丧,积日既久”,“失养于祖国,受虐于异类”。于是乎问题来了,好端端的十一X线,怎么变成九X了,又是哪个数典忘祖的汉奸,将另外两X出卖给了“异类”?
    这年头,专家真不少,网上尤其多。第二天,就有人,是谁不重要,反正是别有用心系列的,整理出了一个新的帖子。帖子是从北X湾中心地带的白龙X岛(中国称浮水X岛)讲起的(中国人对土地比对海洋感兴趣),1943年被日军侵占(从法国人手中),1946年法军重新控制,1950年国民党残匪逃入该岛,1954年根据“日内瓦会议”精神撤守,1955年解放,1957年转交越X。1973年起,中X双方开始北X湾划界谈判,因战争一度中断,至2001年最终完成。
    2004年6月,《北X湾领海、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划界协议》,以及附属的《渔业合作协定》正式生效,至此,中方彻底放弃关于北X湾那两X线的权利主张,“十一子”变成“九子”。客观讲,作者是真用了心,或者说费了心,帖子中还不厌其烦地列出了民国末、建国初、60年代、80年代直至新世纪之后,各个时期官方出版的地图。当然,是带海疆那种,换句话说,直至近年,即使是权威地图,也不见得明确海域范围。果不其然,北X湾,或者说,北X湾的那两X,就是90年代以后才“丢”的……
    “始于毛,成于邓”,后面这个帖子的问世,宣告《九子之歌,一个都不能少》主题联名活动彻底转向。还真不错,大V们很快攒出一个新的倡议,这次是自发的,真正自发的,依然是联名,依然以“寰宇在线”下属论坛为根据地,名字就比较吓人了:《严惩卖国贼,还我北X湾》!
    比上一次还火,不到一周时间,已经反超《九子之歌》一个多月以来积累的总联名数。影响范围也很快超越河山省,来自全国各地,乃至于全球各地,无数“爱国”网民加入其间,发表檄文,群情激奋,要求找出出卖“老祖宗留下”领土、领海的罪魁祸首。至于找出来之后怎么处理,大家一时还没想好,有说千刀的,有说五马的,有说油炸柯西金的,有说火烧尼克松的。
    后来,还是一位资深大V,出了个既解恨,又显得不那么没素质,或者说自认为显得不那么没素质的主意。想当年,李宗仁回到大陆后,急于邀功,曾向中央建议,仿照杭州岳王庙,铸一尊蒋介石像,跪像,放在天安门广场,供大家唾骂。不知提没提宋美龄,去过岳王庙的人,一定都会对陪跪的秦桧妻子(王氏,北宋名相王珪孙女,李清照表妹),那被历代仁人志士摸黑的胸部记忆犹新。毛泽东看完报告,就说了四个字:“卖主求荣”。而这一次,“爱国”群众想说三个字:“我看行…… ”
 楼主| 发表于 2017-8-1 14:40:38 | 显示全部楼层
3.东更东

    胡赐同蒙圈了,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真闹大了,性质可就变,事实上,已经变了……
    思来想去,对付这些人,不能硬来,最好打个云手,将力推出去,具体说就是“祸水东引”。胡赐同亲自策划,让“寰宇在线”的网编们冒充普通网友,不是像省领导,还没来得及参加的省领导,作为普通网友,而是冒充,在论坛上发起了另一项名为《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东更东》的调查活动。想将大家的注意力,从九X线,准确说是十一X线,最西边的两X,转移到最东边的一X,也就是台湾以东的那X。
    调查以假设,台湾有朝一日可以回归的假设为逻辑起点,没说回归谁,总之是回归。甭管“最大诚意”,还是“决不放弃”,文的还是武的,一旦回归,台湾以东的领海,或者专属经济区,或者大陆架,叫什么不重要,反正是咱们的,究竟该划在哪里?发起者给出了五个选项,十二海里,二百海里,第二岛链,整个太平洋,第五个,也就是第七片花瓣:其它。
    也不知道,这个“其它”,编者到底指的是什么,可能是什么,亦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正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想当年,胡赐同只用五片花瓣,就实现了共产主义,X中国海,顾名思义,就是中国的海,详情参照日本海、墨西哥湾、印度洋、美洲,整个太平洋都是你的了,夫复何求?也或许,这才是“渺茫中”、“东更东”的真谛吧……
    按照以往的经验,越是这种虚无缥缈,甚至于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越能激起这类人的兴趣,虚无缥缈,从另一个角度说就是随意发挥。然而这一次,胡赐同失算了,“爱国”网友注意力,并没未被新的调查活动转移走,用毛主席的话说,“牢牢掌握斗争大方向”,“祸水东引”失败。《严惩卖国贼,还我北X湾》联名仍在继续,大V们甚至开始谋划,要将怒火由网络延烧到现实世界,准备在中州等地,甚至北京,举行大规模主题示威,至少从网上的影响看,大规模,很大。
    看似奇怪,其实并不难理解,中国人,代表着中国,或者说自以为代表着中国的那些人,对于做事的兴趣,远远没有整人大。打砸麦当劳,抵制肯德基,新华社说得透彻:“自己折腾自己,不是爱国”。第二岛链,太平洋,听着是挺解恨,可大V们也不傻,甭管第几片,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渺茫却是真的。不似“严惩卖国贼”,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更关键的,力所能及,外加实惠……
    此事很快引起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的注意,观察了一阵,发现越闹越大,越闹越真,坐不住了,报请上级批准,勒令河山省有关部门,注意,是勒令,“控制影响,严肃处理,深刻反省”。其实,就算上头不说,省里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伙人由性子胡闹,只恨动手晚了一步,到底被动了。
    按计划,《九子之歌,一个都不能少》联名活动还有一周时间才会结束,提前收摊。“海洋权益、海洋意识主题教育年”也先放一放,电视剧下马,纪录片停播,这是“控制影响”部分。“寰宇在线”及其下属论坛关闭,只说暂时关闭,却没说多“暂”。《寰宇时报》内部整顿,交由《河山日报》代管,至于胡赐同本人,副秘书长的事就别想了,免去《寰宇时报》主编之职,虽未说,当然现在也不兴说什么“永不录用”,估计差不多,这是“严肃处理”部分。
    至于“深刻反省”,除宣传部、网信办、报社主要领导,在相关层级分别做了个检讨外,倒没听说还有什么其它举措,也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它举措。更或者,反省不假,深刻也是应该的,但若真要反省,真要深刻反省,怕是也轮不到他们。事情往往如此,让人如何如何的人,其实更该如何如何,至少比被要求如何如何的人,更该如何如何。再进一步,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更该如何如何,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更该如何如何,才会让别人如何如何,不管如何如何,都要如何如何……
    照理,那些直接挑事的大V,也应该列为“严肃处理”之列,近几年,国内其它地方不是没有此类先例。可没想到,这些“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坑完别人,最终,自己反倒得以逃脱,没有一个受到应有的处理,应有的“严肃处理”。
    负责善后,以及追究责任的网信办、公安厅,具体些,网信办稽查处、公安厅网络安全总队,是真想抓几个、办几个,至少杀鸡给猴看。可查来查去,线索越来越乱,谁是鸡,谁是猴?远了不说,《严惩卖国贼,还我北X湾》鼎盛之时,闹得最欢的几个货,异口同声,都说,也都有证据证明自己不是挑头的,只是人云亦云。那总得有个挑头的吧,张三说李四,李四说王五,王五又回过头来说张三,还全有人证物证暂住证。
    其实细想想,这些人倒也没说谎,很多事情,很多中国人,至少相当部分中国人深信不疑的事情,不正是这样么,就像那朵七色花,那朵七色花上的第七片花瓣。据传,童话《七色花》作者卡达耶夫,原本是打算将它写成一则讽刺故事,寓言体讽刺故事,他本人,正是由此在文学史上立身的。就像和魔鬼交易的浮士德博士,七色花,“一个都不能少”的七色花,“渺茫中”、“东更东”的七色花,不像是个祝福,倒像是个诅咒,最终会把自己也变成七色花,变成七色花上第七片花瓣的诅咒……
    还是回到《七子之歌》吧,不是任人评说,甚至篡改,而是闻一多笔下真正的《七子之歌》。《凯风》中,“七子之母,不安其室”,七子并未埋怨,而是想到“棘心夭夭,母氏劬劳”,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母氏圣善,我无令人”。最终是否“回其母心”,后人无从知晓,但一如闻先生所说,“诚如斯,其在旦夕乎。”
    顺便提一句,1925年创作这套组诗时,闻一多身在纽约。序言中,提到“不见夫法兰西之Alsace-Lorraine耶”,也就是《最后一课》里的阿尔萨斯、洛林。为了这两个地方,法德两国水火不容,百年间打得热窑一般,“普法战争”德国抢过来,《凡尔赛和约》法国抢回来,1940年德国抢过去,1945年法国抢回去。
    “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如今又怎么样呢?阿尔萨斯大区首府斯特拉斯堡,人称“欧洲第二首都(第一首都布鲁塞尔)”,欧洲议会、欧洲委员会、欧洲人权法院、欧盟反贪局、欧洲军团,总部均设于此。问一个斯特拉斯堡市民:你是法国人,还是德国人?市民回答:我不是法国人,也不是德国人,我是欧洲人,更重要的,我是人……
 楼主| 发表于 2017-8-1 14:41:01 | 显示全部楼层
4.首耕

    根据家谱上的记载,或者更准确些,根据家谱上的说法,罗小满家,罗小满的娘家,原本应该是山西人……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元朝末年,天灾人祸促使下,“驱逐鞑虏”煽动下,刚太平几天的中华大地,再一次陷入动荡和纷争。而河山省,成为当时反元起义的主战场之一,十余年间,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各路豪强你方唱罢我登场,田园荒芜,民生凋敝,十室九空,哀鸿遍野。
    “反元起义”,严格讲,这个定义只有一半是准确的。“起义”没错,或者说,“起”没错,揭竿而起的“起”,至于算不算“义”,就不好说了,反正历史,至少中国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而“反元”,则基本上纯属瞎掰,也就刚开始时还能沾上点边儿,之后大部分时间,一直是“起义军”内部打来打去。蒙元统治者,确切些,还没来得及汉化的蒙元统治者,早跑回大草原上,接茬儿牛肉干就酸奶了。
    史料记载,连年征战的河山省,人口锐减,至洪武初年,总户籍只有元朝鼎盛时期五分之一左右。为充实人口,尽快恢复国力,明中央政府决定,从当时受战争损失较小的山西,大批征调移民,“四家之口留一,六家之口留二,八家之口留三”,输往各地……
    “问我祖先何处来,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罗小满家就是这样,原籍潞安,也就是今天的长治,洪武年间迁来河山,安置在受战乱之苦尤甚的中州市(府)平泽县。半是诱骗,放出话说只有“广济寺大槐树”附近人家可以不移民,中国人有信谣传谣传统,十里八乡全举家往“大槐树下老鹳窝”躲,到了那儿就都被弄起来了。半是强迫,汉语中将上厕所隐晦说成“解手”,据信就来源于此,移民过程中,男女老幼反绑双手,由官兵押送,需要方便时,只能央告“劳您驾,把手解开一下”,久之就简化成了“解手”。
    刚从山西迁来河山时,大家都一样,跑马圈地,反正四处荒无人烟,地有的是。骑上马跑一圈,马蹄印为界,以内的地都是你的,罗家人聚居的龙山乡,大罗屯、小罗屯,都是这么“圈”来的。
    白驹过隙,中国人最擅长的多子多福,开始发挥效力,明朝中后期,平泽县人口已接近百万,曾经空旷辽阔的原野,开始挤满村舍,似乎永远也享用不尽的资源,也变得不够分赃了。于是乎,贫富差距慢慢出现,并不断加剧,一个村落中,原本都是一家人,渐渐分出三六九等,而罗小满所在这一支,正是其中的佼佼者,用今天的话说,人生赢家。
    康乾时期,罗小满家的家世达到极盛。与那些“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书香门第不同,罗家人走的,不是学而优则仕,对“学”,他们不感冒,对“仕”,人家也没什么兴趣。就是一门心思,攒钱,然后买地,再攒钱,再买地,按照《一九四二》里“老东家”的说法,“知道咋从一个穷人变成财主”。莫说大罗屯、小罗屯,就是整个龙山乡,放眼望去,除了“纵饶夺得林胡塞,碛地桑麻种不生”外,大凡能长庄稼的地,差不多有一半是他们家的,人送外号“罗半乡”……
    出北京正阳门向南,与天坛相对,有一座名为先农坛的古建筑群,“坛于田,以祀先农”,与风伯、雨师、灵星、社、稷并列六神(不是花露水)之一。每年开春,一般惊蛰这一天,“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玩物华”,皇帝率百官来到先农坛,举行祭祀农神,也就是炎帝的活动,祈祷新一年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进而国泰民安(这是关键,至少对他是关键)。
    “升阶伛偻荐脯酒,欲以菲薄明其衷”之外,祭祀先农坛时,还有一项重要内容,皇帝本人,要亲自下田耕种一番,当然只是象征性的。一般来讲,行此礼之前,先要在中南海内一处田间(据传是当年顺治、康熙试验水稻用的)排练一下。觉得差不多了,正式拍那天,先农坛观耕台下,左手扶犁,右手持鞭,前面两个人拉着牛,在其实早就事先翻软的地里来回走几趟,明朝四趟,清朝三趟。这块田叫演耕田,也叫亲耕田,不大不小,一亩零三分,“一亩三分地”的俗语就是由此而来……
    根据罗家家谱上的记载,是记载,不是说法,章学诚评《三国演义》“七分实,三分虚”,这回属于“七分实”范畴。类似帝王家“演耕”,罗家有所谓“首耕”的规矩,据传是罗小满八世祖,也有说七世或者九世,反正是“孝景帝玄孙,中山靖王胜传贞、贞传昂、昂传禄、禄传恋、恋传英、英传建、建传哀、哀传宪、宪传舒、舒传谊、谊传必、必传达、达传不疑、不疑传惠、惠传雄、雄传弘、弘传备”,不才刚好是你叔,两百多年以前定下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二月二,龙抬头,大囤满,小囤流”那天。一大早,历任罗家族长,如果年纪大了或者身体不好,也可让长子长孙代表,到河边挑上第一担水,用以“引龙”。取灶灰和谷粒,在庭院里“画仓子”,祈求“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再将准备好的龙鳞饼、龙须面分与众人,象征乐善好施、积德积福。
    接下来,就该到实践“首耕”的时候了,附近几个村子,凡是罗家的地,类似今天洋快餐运作模式,不管“直营”,自己请雇农耕种,还是“特许经营”,租给佃户耕种,开年第一犁,一定要由族长来下。和很多政策法规一样,制订这条家规的初衷其实没什么错,无非是想让子孙勿忘“粒粒皆辛苦”,或者拔高些,不要脱离人民群众。但随着罗家土地越来越多,多到除管家和账房之外,没人清楚究竟有多少,“首耕”也渐渐变成一种纯粹的形式,皇帝老儿尚且要扶犁在演耕田里走上三四圈,罗家则完全是过场,懒驴上磨,稍微意思一下就完了……
    这倒也没什么,干部干部,先干一步,借用总书记的话,“干部干部,干是当头的”。虽然只是个形式,喊破嗓子,不如甩开膀子,让美国顾问团看看,咱也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问题的关键在于,罗家所谓“首耕”,还有另一重,甚至是更重要的一重含义:
    按照“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也不是哪个缺德损八辈的老祖宗,更进一步,谁给这位老祖宗的权力定这种规矩,大概又是“历史和人民”。大罗屯、小罗屯方圆,没出五服近支亲族除外(还知道不能窝里吃窝里拉),有一家算一家,凡有嫁娶之事,至少在理论上,新娘子的第一夜,必须要和罗家族长,或者他指定的人(一般是儿孙)过。
    不同时代,不同国家,婚姻合法性的确认方式大有不同,民国登报声明,现在大红证书,很多西方国家教堂公示备案,而传统社会,则是进祠堂、入族谱。想当年,左近几个村子,无论哪一姓、哪一房,祠堂、族谱都掌握在罗家族长手中。换言之,不让他“首耕”,那对不起,工商总局商标注册专用纸没了,进不了祠堂、入不了族谱,属于“野合”性质,生的孩子也是野孩子,死了也不放过你,孤魂野鬼,不能进祖坟。
    当然,具体操作过程中,罗家的“首耕”,直白点儿,初夜权,并不一定真要行使,或者说,并不一定每次都真要行使。毕竟,大部分庄户人家的“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白送给人家,人家还未必能看得上呢,但权力本身,是“自古以来”客观存在的,无可争辩。正因如此,这件事,一直都是悬在村民心头的一根刺,只是摄于罗家威势,敢怒不敢言而已……
    “斗地主”、“打土豪”,提起这些词汇,人们首先想到,一般都是建国初期的土改运动,或者早些,对于老区来说,土地革命战争。可事实上,追本溯源,这一手儿并非红色政权首创,早在“大革命”,也就是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民族、民权、民生,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国民政府也干过。
    平泽县就是这样,1928年初,北伐军攻占河山省全境,改组各市县政府,乡村一级则成立了农会。盼星星盼月亮,大罗屯、小罗屯左近百姓,终于盼到翻身的一天,开仓焚契、分田分房之余,惩治恶霸提上议事日程。甭问,首当其冲自然是罗家,那时候,罗小满的高曾祖还健在,年事已高,由他的曾祖当家。管你多大岁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父子俩,外带各自的兄弟子侄,二三十口子一起弄到打谷场上,几个村子男女老幼轮番“首耕”,没到天黑就都一命呜呼了。
    众人还不解气,隐忍了这么多年,用那位“鹰派”的话说,“民X派若得势,共X党人骨灰都难留”。抄家翻出族谱,一级一级捋,从“正派玄孙”,到远支亲族,只要和罗家,或者说罗家这一房有瓜葛的,一个不留,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
    虽然当时的形势很乱,县里乡里无暇自顾,只能任由暴民折腾,但“雅各宾派暴政”,并没能持续多久。原因很简单,查来查去,查去查来,大家很快发现,无论大罗屯、小罗屯,还是附近几个村庄,往上牵连几代、十几代,从最富的地主豪强,到最穷的贫佃雇农,其实都血浓于水,再杀,就该杀到自己头上来了。推而广之,谁是亲人,谁又是仇人,谁是中国人,谁又是外国人,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害“自己人”害得最深最狠的,能且只能是“自己人”……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往日积攒下的那点儿“小惠未遍,民弗从也;小信未孚,神弗福也”,才显出它的价值。
    罗家有个长工,人称“路三儿”,从身份讲是长工,整天跟在主人左右,倒比管家混得还有脸。早年间,罗小满高曾祖曾经帮过他,路三儿是个讲究涌泉相报的人,罗家大厦呼喇喇时,跟赵氏孤儿故事里那个义士程婴类似,撇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当然,他的孩子也没什么危险,冒死将还不大懂事的小少爷,也就是罗小满的爷爷,偷了出来。
    路三儿不是平泽当地人,原籍四海市东极县,也不姓路,而应该姓宋,和阿庆嫂一样,家里本是在路口开茶棚的,行三倒是没错儿。从小,混不吝的“路三儿”就是争勇斗狠之徒,四处与人茬架,动手前,照例来将通名,某的刀下不斩无名之鬼,报一声“我路口儿茶棚老三”,或者“我路口儿老三”。对方还没听清楚,就已经拎着家伙上了,久之,“路口儿老三”变成了“路三儿”,就连身边的熟人,也都以为他真的姓路了。终于有一天,路三儿惹上人命官司,畏罪跑到平泽县,刚好遇到罗小满的高曾祖,见其“须如猬毛磔”、“由来轻七尺”,倒是个看家护院的好角色,便收留了下来。
    东极县,也就是今天的四海市半岛区。原本是座海岛,或者说是一组海岛,唐末、宋末、明末,都曾有效忠旧政权的余部退守于此,意图东山再起,“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当然,东山再起的事儿后来都没成,随着河流冲积,海岛也慢慢和陆地连成一片,今后若再有人想“中土万里,尽被腥秽,一隅海东,独保干净”,怕是也没地方去了。
    带着罗小满的爷爷,那时还只是个孩子,路三儿跑回东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跟当初李白被流放中亚的先祖一样,没敢直接回“路口儿”,找了个偏远渔村,凑合安顿下来。那时候的中国,无论城乡,做工还是种田,都要有户籍,唯独渔民,只需纳税即可,不上户口也没人管。其实路三儿也是多此一举,罗家虽然犯了众怒被“首耕”,但终究不是什么钦犯,用不着这么惊弓之鸟。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从此,罗小满的爷爷,便跟着路三儿,在海边靠打渔讨生活。历代日本天皇,娶的都是藤原家的女儿,辽朝皇后,一水儿全姓萧。从平泽逃到东极后,罗小满的奶奶,是路三儿的闺女,罗小满的妈妈,是路三儿儿子的闺女,罗小满表哥,以及堂弟娶的,则分别是路三儿闺女的儿子的闺女,和路三儿闺女的闺女的闺女……
    实事求是地讲,作为一个渔民,无论罗小满的爷爷、爸爸、叔叔、姑姑,还是兄弟姊妹,只要是这一根秧上的,都不算太合格。倒不为别的,主要是晕船,三代赶海,这个毛病始终固执地遗传着,全靠药盯着,遇到风急浪大,仍旧黄的绿的一股脑儿倒腾出来,没少被人笑话。
    可尽管如此,她家的日子,至少附近几个渔村,始终是过得最好的。祖上世代和土地打交道,连大海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可罗家子孙很快发现,至少在中国,打渔和种地,并无本质区别。解放前,罗小满爷爷不到二十岁,就成为村里最年轻的船东,“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䞍着吹海风、晒日头的雇工像鸬鹚一样将鱼吐出来。公私合营后,罗小满父亲做过大队政委(船队半军事化管理),改革开放,又是最先搞承包、最先搞个体、最先搞私营渔业公司的。
    还是罗小满堂弟,也就是娶了路三儿闺女的闺女的闺女那位,总结得好:“中国没有渔民,只有打渔的农民”,后来又加了一句:“中国没有海军,只有出海的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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