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远去——怀念我的祖母

河海洋

文/河海洋

        知道祖母离去，是早就知晓的事。就像日之将息。而我将不再有祖母。

        半个多月前，母亲打电话说，祖母跌了个跟头，在医院，情况危急。我们匆匆赶到医院探望，虽躺卧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但尚能知道我是谁，我们在床头上轻轻地唤她，且能张张嘴，示意。上周母亲说，估计不好。下午，母亲刚告诉我，或许挨不过去了，没过一会，母亲又来电话，说是奶奶已经走了。在这个秋天的下午，风很大，肆意地吹卷着，仿佛就是要带走我组祖母。秋风是天堂的信使，是呼唤祖母的信使。

        晚上，听着《金刚经》，在经文的念诵中，祖母的身影一点一点远去。正如龙应台所说，所谓亲人，不过是看着对方的背影，而终于无力挽留。十年前，父亲走了，真的是十年生死。或许，祖母对父亲，他的大儿子的思念从来没有停息过。终于，她要去到那个有他的两个孩子的世界（祖母有一个女儿，在几岁的时候，就夭折了。只有每年上坟的时候，祖父在曾祖父曾祖母的坟头上，多添一些纸钱，喊着叫她，我的夭折的姑妈）。

        祖母年纪老了，老病缠身。几年前，在临近的乡村私营医院，被骗。说是她有糖尿病，白白花了治病的钱不说，还惹得祖母不敢吃日常的食物，而对于一个省吃俭用的老人来说，那些贵重的糖尿病人专用的食品，她是绝对舍不得吃的。忌吃甜食，对于爱吃甜的祖母来说，无疑是不爽的。我从超市买回那些标着糖尿病人专用食品标志的轻食给她，她总是逢人便说我的好，说我买的东西她能吃。对她的解禁，是后来到正规医院治疗，医生诊断她压根没有糖尿病。她像个被解禁了的孩子似的，逢人便说，我现在，什么都能吃，没得那个怂头子病。

        祖母是个苦命的人，但也是个幸福的人。因为祖父的爱。她生活的时代，是穷苦的，即便现在生活好了，但依然不舍得吃穿。她总说，人嘴万量深。对村上或者她娘家的那个村上，哪户人家吃喝铺张，她总是暗地里骂人家败子，就是败家子的意思。其实，那又关她什么事呢！但她就是看不惯。在乡下，男人骂女人，或者女人骂男人，是常有的事，有的人家甚至动手。但祖父一辈子没有骂过祖母一句。这一点，我的母亲是非常佩服的。当我们去医院看望她的时候，祖父正坐在她的脚头，手握着祖母的手，轻轻托着。这一幕，叫人看了泪止不住。郝郝不止一次地在我耳边唠叨，说是真爱！但我知道，祖母是个幸福的人。老话总说，走在前面的人是有福的，因为有另一半好好照顾她的一切。而把孤单留给了另一半。世事无常，生命终将以死亡而告别。

    我的童年和少年，几乎都是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的。一生忙碌于地里的生计的祖母，就是因为不放心地里的稻子，祖父说，那天她偏要去看，没去半个小时，就听人说跌倒了，爬不起来了。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一生不离土地。因为祖母的心思，总是在土地上。因此，在我的脑海中，对祖母总是没有好印象。她不像别人的祖母，会做各种点心，即便偶尔做一些油麒，总是半生不熟，或是火候太老；她不像别人的祖母，总是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她显得有点邋遢；她不像别人的祖母，说话总是那样温和，总是显得急躁和不耐烦的样子；她不像别人的祖母，在放完学的时候，总会第一时间，捧上香喷喷的蛋炒饭；她甚至不像别人的祖母，总是能给上一块或是五角的零用钱……，但是，我的童年和少年，确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养育了我。祖母是个起得很早的人，几乎从来没有睡过懒觉，我记得在冬天的黎明，天还没有亮，她已经起床，在厨房昏暗的灯光下，用菜刀一点一点削着山芋皮，然后给我煮早饭；我记得，她总是在下雨天农闲的时候，穿上雨披和雨鞋，背上几十斤小麦，一步一步地踩着泥路，去面点店，换饺子皮，再到村里的商店，买肉，回来给我包饺子吃，我记得读中学的时候，流行拜把子，交哥们，星期天的时候，我叫上同学到家里，她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做饭给我们吃；我记得，无数个夜晚，她总是睡得很迟，不是剥棉花果，就是找点别的活干，似乎她总有干不完的活似的；我记得，每当我们回去，总是给我们塞这个，塞那个，她种的素菜，她种的稻米，她养的鸡蛋等等，她极度地大方。而现在，她终于死了，她终于可以不用再操心地里的庄家，终于可以不用再忙碌着干这干那。祖母，几乎瘦得皮包骨头，她耗尽了生命里的最后一滴血！

        祖母一生没出过远门，对于她来说，每年一次的去安丰镇上的舅爷爷家，在农历年来之前，忙过了各种，然后背上蒸的年糕，馒头和米，然后会住上一两天，再背回一些菜种，以及舅爷爷给的一些城里才有的新鲜货。还有，就是去赶集，每年的后港集市，几乎是必去的。因为她娘家的侄女，对她孝顺，每年赶集总是叫她去，然后住上几天，买回一些集市上的必需品。这算是祖母去得最远的地方。祖母的脚，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生养她的那片土地，以及她活着的那片土地。如果算上匆匆旅行的话，便是我们结婚的时候，来的酒店。除此，她忠实地活在她生活的土地上，从不曾远离。而如今，她将永远和她活过的土地，奋斗过的土地，作别。

        我想，祖母的奋斗一定是有里程碑意义的，她秉持着对自己几近苛刻的节俭，操持着一个家，为着她的儿女，为着她的一生。

        天薄情，她的身影远去，我终将不再有祖母，当我再次回家，当我呼喊奶奶的时候，将永远不再有应答。从此，我将不再有祖母。

2017年9月17日夜

顾林

文字读来酸酸的，心里有些堵。祖母已去，我们惟有感恩和祈祷祝愿吧！

碧云天下

远去的亲人

夏春华

再读，依然感慨不已。海洋的文字越来老道，游刃有余了。

林慧妮

祈祷，愿老人在天堂里一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