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 河】 老 河

铁血丹心

                                                       老      河
      老河不姓河。
      老河同我讲过这一称呼的来历，他母亲上河工时，在挑河的工地上生的他，因此给他取名“小河”，从小到大，家里人村里人都喊他小河，现在岁数大了，人们改了口，呼他老河，把他的姓都给忘了，他也习惯大家这样称呼他。
      第一次认识老河是在我的办公室。那是五年前的一个夏天，外面的日头正毒，我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整理着一份材料，一个六十多岁满脸皱纹的老头扛着一桶纯净水推门走了进来，他敞着胸，披着一件后背都潮湿了的短袖汗衫，同我打招呼，说你们的许主任让我给每个办公室送一桶水。他把饮水机上的空桶取下，装上新桶，边装边说打扰您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他就像一阵凉爽的风带上门走了。
       过了几天，饮水机里的水没了，我打电话给负责后勤工作的许主任，请他派人送一桶水来，许主任说：“我打电话，请老河送来”。
       没多久，那个六十多岁满脸皱纹的老头又扛着一桶纯净水推门走了进来，也许是天气不太热，也许是今天要水的办公室不多，老河今天没有敞胸，汗衫后背也没潮湿。看着他换好水，我随口问了一句：“师傅你姓河呀？”
       他笑笑说：“不姓河”。
       我有点讶异地问：“那许主任不是称呼你老河吗？”
       老河憨憨地将别人称呼他老河的缘由讲了一遍给我听。从那一次起，我就同老河有一种亲近感，每次老河到我办公室送水也都喜欢在我办公室逗留一会，同我聊聊天气，拉几句家常。
       老河家在城郊，原先有两亩地，后来地被征用，老河也就失业了。有一个老伴，身体不好，女儿在外地打工，谈了个对象是外地的，很少回来。老实巴交的儿子就在家附近的一个厂里干点零活，媳妇一个人到苏南打工了，有一个孙女，正上幼儿园。
       那一年夏天，我们单位的水一直由老河送，电话随打随到，从不耽误，老河服务很周到，给每个办公室不但把水送到，还装上，有时候还帮我们将饮水机清洗一遍，每次都是笑呵呵的。问他：“这么大年纪了，送水累不？”他总回答说：“不累，就当是锻炼锻炼身体，再说，像我这样的年纪找一份工作不容易。”
       后来，天气冷了，送水的次数越来越少，不知什么原因，我们单位也与老河的老板终止了合同，渐渐地，我也把老河忘了。
       如果不是发生后边的事，我也许永远记不起我的生活里还有老河。其实，在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里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老河，因为他们的平凡，平凡得就像苏北里下河地区无数条老河一样，随着岁月的流逝，离人们的记忆越来越远。
       再一次见到老河，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天，晚上8点多，寒风凛冽，我冻得直打哆嗦，便顺路走进了离家不远的一个浴室。这家浴室外表上给人就有一种脏、乱、差的感觉，门前堆满了用来烧水的旧木头、破家具之类的，离很远就能闻到那种东西堆放很久的霉味。如果不是天太冷，因为怕跑路，平时我是不愿去这家浴室的。
       浴室里的人不多，脱了衣服泡进池子里，眯上眼什么也不去想，再也没有比数九寒冬泡热水澡更舒适的事了。
       “老板，搓背不？”
      “老河！”，我睁开眼，赫然发现问我“搓背不”的是老河。
       老河也发现是我，如此没有一丝遮挡的坦诚相见让我们的关系更近一层。
       老河显得很是热情，从他给我搓背不疾不徐不轻不重的动作里我能感觉出。
       听老河说，老河送水时的那个老板因为赌博输光了全部家当，还欠了一屁股债，原本生意兴隆刚做得风生水起的一个公司就这样倒闭了。老河就在给我们单位送水的那个冬天就到浴室当了搓背工，原先不在这个浴室，到这个浴室也是刚来。
      “这辈子就是与水打交道的命”，老河边给我搓背边自嘲地解释。“小时候，捞鱼摸虾，一到夏天就泡在河里；成年了，罱泥划蹅，种田养鱼；岁数大了，送水，搓背，我这辈子的工作好像都离不开水似的”。
       后来，每次上浴室洗澡，我就去老河打工的那家浴室。
       每次老河依然喜欢同我拉拉家常。
       他的老伴去世了，他的媳妇在外面打工又认识了别的男人，同儿子闹着离了婚，现在就他和儿子带着小孙女。小孙女上二年级了，成绩很好很懂事。一提到孙女，他满脸的欣慰和幸福。
       老河每天上午在家吃过早午饭，十点半按时骑自行车到浴室上班，从家出发到打工的浴室大约十里地，晚饭自己准备好了用饭盒带来，晚上十点半左右下班，要看那天的客人多不多，客人多就迟点儿，生意好的时候，每天能挣二百多。
       有一次，我喝多了酒，到浴室就人事不知了，他又是准备开水，又是给我按摩，我吐了他一身。后来，他千方百计联系到我老婆，让我老婆把我接回去。第二天我去洗澡并感谢他，他笑着说，没多大事儿，浴室里老遇到喝醉酒的客人，有的客人醉得深了，怎么摆弄也喊不醒。
        我问：“那怎么办？”。
       他幽默地讲了一个小笑话：有一回一个炒股的客人喝多了，客人都走了还没醒，我们对着他大喊“涨停了”，他立马坐起来，问“什么股”；还有一个客人是公司保安，一次也醉了，醒不过来，我们对着他喊了一嗓子“抓小偷”，他立刻醒过来了，衣服没穿抓起帽子就往门外跑。
       我笑着和他打趣道：“那昨天晚上你干嘛不对着我喊几句？”，他笑着说：“我喊了，你没醒。”我问他喊的啥，他笑着没告诉我。我问他，平时有没有遇到不讲理的主儿，他笑笑说：“别人吐口吐沫到脸上，自己揩去就是了”。
       老河一直在这家浴室干搓背的活儿，我也一直在这家浴室洗澡。
       前几天去洗澡，没见着老河，我也没当回事，也许老河家里有事。
       昨天去又没看到老河，搓背的换了一个新面孔，我就问新面孔，“师傅，原来搓背的老河呢？”
      “死了”，新面孔边给客人搓背边漫不经心地答理着我。
      “怎么死的？”
      “具体情况不清楚，前几天晚上下班回家，在回家路上的一条河里淹死了。”
      一个光脑袋客人补充道：“警察调查过了，可能是救一个喝醉酒掉进河里的人，喝醉酒的人爬上来走了，他没爬得上来。”
      “被救的人是谁，知道吗？”
      “没查得出来，那条河边没摄像头，现场除了一滩呕吐的污秽物和杂乱的脚印，还有老河的一辆自行车，其它什么也没有。”
      “在哪条河？”
      “不知道那条河叫什么名字，离他家不远，河也不大。”
      昨天我没有搓背，浴室里的人们平淡地谈论着老河的死，我草草地冲了澡穿好衣服啥也不想说就出来了，室内水雾弥漫、温暖如春，室外满天星斗、寒风彻骨。
      老河已逝，但在我记忆的原野上，老河一直流淌着。

林慧妮

看完后真觉得心酸， 这么好的一个人，最后就这样死了

碧云天下

有血有肉有良知的小人物……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