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军营梦】父亲参军记

独上兰舟

父亲参军记

文/独上兰舟

      和父亲聊天，最喜欢的就是听他讲当兵的故事了，虽然算不上百转千回，可也有许多的曲折和感动。
      1950年底，美国飞机越过中朝边境轰炸了我国领土，父亲的学校以此为背景排了一台舞台短剧，才一年级的父亲扮演一个被美机炸毁了家园的小男孩。正式演出那天，学生家长被邀请前来观看，父亲的头上和脸上抹着用颜料染红了的浆糊，凄惨的哭喊声让台下的家长们纷纷抹起了眼泪，父亲的小姑姑更是哭得泪水涟涟，回家后还一把搂住父亲不停地啜泣。这件事让幼小的父亲第一次把“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概念植入了心底。
      因家境困难，父亲刚上四年级就辍了学，到裁缝店做了三年的学徒。这三年里，每当看到有青年被敲锣打鼓地戴上光荣花他都非常羡慕，总希望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员。1956年12月，16岁的父亲在店里听到顾客议论部队征兵的事，顿时上了心。有顾客说这期的新兵会直接送达朝鲜，所以有些家长死活不同意孩子参军，因为那时朝鲜虽已停战，但双方并未撤军。父亲听后却暗自高兴，人小鬼大的他怕家里阻挠，就偷偷地报了名。体检时因为个子低于1.55米的标准，生怕验不上兵的父亲还悄悄地踮起了脚尖。
      就在父亲忐忑不安地等着消息时，居委会把他找去排演一台宣传三年义务兵新政策的广场剧，父亲扮演剧中一个参军的青年。那一天，在东坎区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正当父亲对着剧中的女孩子唱着“门口有棵小桃树，桃树结了桃，回家把桃收”时，耳尖的他听到后台有人说了一句“周广礼也验上了”，他立即停下表演，兴奋地向台下喊道：“我不给你们唱了，我自己也验上了！”说完就要冲下台，急得领队的连忙上台一把抱住父亲：“哎哟小祖宗，你先把这台唱完了好不好？”台下的新兵们被这出“戏外戏”逗得哄堂大笑，一起鼓掌为父亲加油。
      父亲穿着军装回到家中告别，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步出了家门。父亲走后，一贯严肃的爷爷突然不顾形象倒地大哭，检讨自己是不是对儿子太严厉了，以至于他一声不吭地就报名去了前线。
      队伍从滨海乘小船到阜宁，又在阜宁坐上了开往镇江的大轮船。上船后，新兵们大都呆在甲板上闲聊，父亲也好奇地在甲板上东瞧瞧西逛逛，不时地还唱上几句，开心得很。到了睡觉的时候，走进船舱的父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提早进来打地铺，此时船舱已无落脚之地了。在家时，作为长孙的父亲一切都不用自己操心，连洗脚都是我的老太包办。父亲默默地回到甲板，心中被突如其来的想家的情绪所缠绕。
      熄灯前，指导员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人，找到了甲板上正在抹泪的父亲。指导员打趣道：“原来是小不点啊（因为年龄最小，人也瘦小，大家都叫父亲小不点），怎么了，这才多远就想家啦？”父亲闷着头说没地方睡觉了，指导员一听乐了，把他带到自己和连长的船舱，腾出一个地方给他，还让他做了临时通信员。
      到朝鲜后，让父亲感受最深的不是三个月的新兵集训，而是部队这个大家庭里无处不在的温暖。最让父亲津津乐道的是他在新兵连里的洗被子首秀，连一只袜子都没洗过的父亲看到其他战友洗被子，他也照葫芦画瓢地把自己的被子拆了洗洗晾到绳上，拔腿就找老乡玩去了，等回来后却发现辛辛苦苦洗的被子不见了，气得他当场跳着脚直叫唤。这时一个新兵走过来说：“你就别叫啦小不点，你那被子洗得白一块花一块跟尿布似的，被班长拿去重洗了！”父亲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就在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班长抱着清洗干净并已缝好了的被子，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不但没有责怪他，还说了许多鼓励的话。
      下连队之后，有个周日父亲一大早就独自离开营地去找一起赴朝的老乡玩，到了下午才回来。当他蹦蹦跳跳地唱着歌回到连队时，同班的老乡一把拉住了他：“不请假就跑出去还有脸又唱又跳的？你知道吗？因为你的失踪，排长被指导员骂得狗血淋头，指导员到处打电话才找到你的下落，居然跑到紧靠三八线的炮兵营去了，你胆可真大啊，就等着挨训吧！”过了一会儿，排长过来找到父亲，没有想象中的训斥，反倒是拉着父亲满眼关切地上下打量，然后问一路上可有遇到危险、山路好不好走、有没有跌到碰到等等，确认没事后，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拍拍父亲的肩膀说：“没事就好，不过以后外出记得要请假啊。”父亲羞愧地点了点头。
      其实，不仅是干部，就是老兵们对新兵也像家人一样的照顾。父亲说有一次他跟同班的一个老兵杠上了，因为自己理亏讲不过人家，就赌气和衣倒在床上，老兵叫他，他还故意闭上眼睛装睡，结果老兵居然端了盆热水来帮他洗脚，洗完后又把他的双腿搬到床上，盖好被子才离开。父亲当时尴尬极了，想睁开眼睛却又不好意思，只有继续装睡，一肚子的火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
      部队这个大熔炉让父亲从一个16岁的“小不点”很快成长为一名有着坚强意志的战士，赴朝还不到一年，父亲就荣立了三等功，当政府敲锣打鼓地把喜报送 到爷爷的面前时，他那张整日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退伍后，父亲在多个岗位上做过领导，每到一处都受到大家的尊重和喜爱，那是因为老兵们的言行对他的潜移默化早已深入骨髓，他对自己的下属也都像对家人般的关爱。2006年10月，在纪念盐扬地区战友赴朝五十周年之际，父亲写了一篇回忆军旅生涯的散文《亲切的眼神》，在文章的最后他写道：我不能忘怀并终生受益的是部队的温暖，战友的情谊。他们是战火中锻炼出来的钢铁男儿，但这些铁汉身上又有着似水的柔情，对战友，特别是对新兵，更像长辈、兄长。他们的希望和关爱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独上兰舟

附：

亲切的眼神

――军旅生涯中的记忆 周广礼

      在朝鲜期间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事，但至今使我记忆犹新的是我们通信股长的眼睛。我不是说他的眼睛长的漂亮，或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是他眼睛里传出来的亲切情感使我难忘。
      一九五七年部队组织冬季演习，我们一九九团担任主攻。我当时是团通信连骑兵通信员，因是没满一年的新兵，年龄又小，领导上只让我背两支信号枪和一饭包信号弹，跟随参谋长发信号。
      通讯保证是演习的考核内容之一，其中一项是电讯无法联系时，如何组织战斗命令下达。夜间十二点多钟，电讯突然“中断”，有敌情需要通报。我听通信参谋说：“骑兵和徒步通信班人员全部派出，仍有二营没有人派，现在只有一个骑兵班小不点（我参军时才十六岁，身高不足一米五五，又很瘦弱，老兵都叫我小不点）在我们这里。”听到“小不点”，估计可能派我去执行任务，便站起身来等待。但好长时间没有反应，大概他们是怕我不能胜任而犹豫吧？于是我主动上前请求任务。参谋长和通信股长一起看了看我，又相互对望了望，过了一会股长才点点头说：“好，你准备一下。”我赶紧放下信号枪、弹，准备接受任务。通信参谋介绍了行进路线、沿途地形和“敌”我力点位置后，我便放好文件准备动身。此时股长又站到我的面前，先替我放下帽耳朵，整一整冲锋枪背带，还拉起棉裤看一看鞋带，又看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肩膀点了点头。我敬礼后便转身出了帐篷。虽然十二月朝鲜的马良山地区寒风刺骨，但股长的举动使我感到很温暖。我不知道股长心里想什么，要叮嘱我什么？只觉得他的眼神里、动作里都含着暖流，含着力量。
      时间不长我便转过了一条山沟，再向前是一片山林坡地，此时又下起了小雪，脚下很滑，几次差点跌倒。我想，附近高处有“敌人”的火力点，若滑倒发出声响，肯定会被“敌人”发现，如果“被俘”或遭枪击“光荣”了，就算没有完成任务。于是就决定下坡沿沟底前进，这样虽然要走很多路，但较安全。沟底的路真难走，不但泥泞，到处都有枯树、石块挡道，一路上摔了十三个跟斗，有一次一只脚还跌进了冰窟，并有三处划破出血。但终于按时完成了任务。回到指挥所时，全身里外都已湿透。此时老班长也在指挥所，即刻找来了干衣服。换衣服时，他用很浓的四川话喊道；“了不得，大衣都冻起了！”他这一喊，我才感到又冷又累。此时股长正好进来，盯着我看了好大一会，走开时说了一句：“快帮他换了！”他的眼神里似乎又加进了些什么，我说不清楚，但仍然觉得亲切、温暖。
      总结时连里让我说说完成这次任务的体会，我当兵前只读过三年书，语言表达能力有限，又不理解为什么叫我发言，不想说。指导员催促，大家鼓掌，又不得不说。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就讲一路上如何跌跟头，大家听得很有兴趣，几次大笑，就干脆尽讲不同跟头的跌法，说到一次被石头绊倒，起来后越想越气，回头搬起石头想扔下沟出气，但一想到这样容易暴露目标，就又轻轻的放下，但还是骂了两句才继续前进时，逗得参会的首长也都哈哈大笑。通信参谋还风趣地说：“咱们小不点成摔跤冠军了。”过了一段时期，宣布我在这一次演习中立了三等功，家里来信也说，政府敲锣打鼓的送了喜报。这才知道叫我发言是要我介绍情况，为我记功，而当时我根本就没想到这些。
      记三等功当然很高兴，但是我不能忘怀并终身受益的是部队的温暖，战友的情谊。当时我们连，不但连首长、排长都是老资格，不少老兵也都打过仗，他们是战火中锻炼出来的钢铁男儿；但这些铁汉身上又有着似水的柔情，对战友，特别是对待新兵，更像长辈、兄长。正是在倍受关爱的体验中，我逐步弄懂了股长的眼神，那里边饱含的是关心、是希望、是爱。也因此想到小时候经常遇到的，但当时也不理解的，妈妈的眼神。妈妈、领导、老兵战友，眼中放出的都是希望和关爱。这样的眼神不但一直印在我的脑子里，而且我受益终身。使我知道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仅以此文献给亲爱的战友

二〇〇六年十月一日

林慧妮

老爷子当兵时的事太有趣啦，呵呵

独上兰舟

林慧妮 发表于 2018-8-21 16:41
老爷子当兵时的事太有趣啦，呵呵

小时候听一次笑一次。

风先生

看了两遍，耐读得很

独上兰舟

风先生 发表于 2018-8-21 21:57
看了两遍，耐读得很

多谢欣赏！

独上兰舟

风先生 发表于 2018-8-21 21:57
看了两遍，耐读得很

多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