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儿

苏眉

　　苏眉

　　这是一个秋天的打谷场，四五个平方大小，像个圆圆的白纽扣将宽身子的田野与尖头顶的村庄草草的系在一起。锯齿潦草的谷场边，一个被抽去轮心的石磙子青头白脸的蹲在草垛的膀根底下闷声不响，另一个木碾子神气的挎着全副绳套，贼兮兮随时都要起身就走的样子。月亮白晃晃的，星星又密又亮，彦巧就是从不远处一团又一团的月光中走到这里来的，脚上千层底黑绒方口布鞋已经被夜露打得半湿，八月的夜风里荡着沉甸甸的稻香，兜着狗儿猫儿偶不时的带着情欲的低吼，野地界里的蛐蛐密不透风的尖声细唱着，声音一排一排的涌过来又一排排的倒下去没边没沿。彦巧听腻了这些，走过去一屁股歪坐在灰黑铮亮的木碾子上，木碾子咕噜咕噜，吱呀呀的扭动了几下松了腔。只见彦巧把手从上衣的兜里抽出来，胳膊一扬，一把盐豆子哗啦啦的飞出去，却无一击中目标。那是傍晚的当斐四媳妇送她出来的时候揣给她的，此刻彦巧却想劈头盖脸的把盐豆子都甩在斐四媳妇那张俊得出了格的脸蛋上，再想下去彦巧觉得一口乌云堵在了胸口，不下场雨她就要死了，一阵风吹过来，彦巧的泪披了一脸。

　　窗外一把把火烧火燎的晚霞，像是被一片阿司匹林压将下去似的，急速褪去了貌似的温度，人到中年的彦巧这些日子常常在暗黑色的夜风慢慢涨过来的时候，想一下三十年前那个打谷场，想一下当时十二岁的她在那半个晚上做出的决定，以及以后发生的种种，这心事像一个没有信捻的火药罐，就那么就地埋着，寸草不生的隐没着。而现在更没有究其根梢的必要了，在时间的门后，没有人核对你的对错，却终会因为对错而交出些什么。彦巧想交出记忆，想做点什么，为那个被时间偷走的小孩，一个两岁半的大脑门黑眼睛，白墩墩的小男孩，彦巧见过一次抱过一次的热乎乎的肉蛋蛋，那种温度弥久不散。

　　对，就是这个小孩，系住彦巧的父亲，斐四媳妇和彦巧的十二岁，以及更多的年月。斐四媳妇是三坝岗子响当当的木匠菲四的老婆，她有着不动生色就能惊心动魄的美，身材当然没的说，三四个大波浪漫不经心的起伏在她的短发上，那是自来卷弯出的弧度，即使是现在高端美发造型师花两三个时辰也未必能打造出来的完美弧线，细弯弯的眉毛，一双眼形略长，眼头勾曲，神带艳光，桃花瓣样的眼睛，她沉一沉眼皮，忽而扬起脸眼稍稍稍那么一勾，就能剜走男人一点神魄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独独嫁了木呐憨直却一贫如洗的菲四。三十多年后彦巧见过一次她的女儿，也生得标致至极，却单单少了她母亲骨子里那么一股张扬劲，像一个春天被静静的关着，让彦巧轻轻松了口气。

　　那年彦巧家盖房，请斐四做椽梁跟门窗，又赶上了秋收的当口，跟菲四沾点亲戚的彦巧娘跟菲四媳妇讲好的，父亲跟彦巧去他们家帮着秋收，斐四在彦巧家帮衬着盖房。当时彦巧听母亲回来念叨，那女人说，就你家那个细皮嫩肉的教书匠白搭一个屁女娃子能干啥。秋收将近忙了半个多月，彦巧家的房子盖得有眉有眼了，彦巧也在那个晚上偷偷看见了父亲与斐四媳妇睡在一起，也是在那个晚上在打谷场想了半个晚上，决定回去绝不能告诉娘。

　　三年后父亲送彦巧上中学，在镇子上遇见的抱娃的斐四媳妇，彦巧抱起那娃的时候瞄见父亲偷偷给斐四媳妇的怀里揣钱，彦巧知道那钱一多半是临行前母亲出去借来的。隔了年彦巧放寒假回家，听母亲说菲四家两岁半的孩子死了，说是房子着了火，什么东西也没烧掉，唯独孩子没了。还请了父亲去给抄写经文，抄了三百多份。

　　此刻静静的跪在玉米地里彦巧把这些记忆里的细节死死的过了一遍又一遍，距离父亲病故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斐四媳妇那头好看的卷发也早没了形状，桃花眼几乎看不见东西，只菲四还心甘情愿的的侍候着，斐四媳妇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坐着摔盆敲碗喊鬼骂娘。前天彦巧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一叠手稿，发黄卷边的稿纸上一行褪了色的字迹：“写给天堂上的吾儿。”彦巧死死的捏着稿纸，没有继续翻开。在青稞四起的父亲的坟前她把手稿拢在窜着金黄舌头的打火机前，一截青烟蛇一样的钻开去，彦巧在心里还是捧不出原谅这两个字，也说不出不原谅什么呢？一阵风吹过，青稞的叶子像父亲伸出的无数个耳朵，彦巧摸了摸身边的一尾叶子，轻声的说了句，好好长大到时候我带你们回家。
  

分析家

欣赏

天涯倦客

一切都在生活里明明灭灭，该记起的，该忘记的，也许都已经不那么重要。

斜阳

读了，感觉立意不错，写的很精巧，也很细腻。但是我个人认为有些地方仍有改进的必要。仅以第一段为例：“八月的夜风里荡着沉甸甸的稻香“，稻香有用“沉甸甸“来形容的吗？再有，“……胳膊一扬，一把盐豆子哗啦啦的飞出去，却无一击中目标。“他原本就是漫无目标的乱扔，”斐四媳妇那张漂亮的脸“本来就是幻想当中的，哪来的“目标“可言？-----------只是个人见解，苏女士莫怪！

林慧妮

读过此文，觉得文章表面上呈现的是淡然的悲伤，实质蕴含着人生的波涛汹涌！

苏眉

分析家 发表于 2018-9-22 08:49
欣赏

谢谢分析家~·

苏眉

天涯倦客 发表于 2018-9-24 09:05
一切都在生活里明明灭灭，该记起的，该忘记的，也许都已经不那么重要。

嗯，有时候忘记是一种救赎。

苏眉

斜阳 发表于 2018-9-24 20:04
读了，感觉立意不错，写的很精巧，也很细腻。但是我个人认为有些地方仍有改进的必要。仅以第一段为例：“八 ...

谢谢斜阳老师指点，问候~~

苏眉

林慧妮 发表于 2018-9-25 10:58
读过此文，觉得文章表面上呈现的是淡然的悲伤，实质蕴含着人生的波涛汹涌！

曾经的惊涛骇浪，总会归于平静，谢谢慧妮~~

原色土

赏读.很有魅力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