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命运】 西风酒话

西风独自凉

　　星期天，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刚回到乡下老家，电话响了，是养鱼大王洪开老板。“在哪块呢？来喝酒。老校长和季敏来钓鱼啦！到我的海边鱼塘哦！”
　　接了电话，赶紧跨上电瓶车便往东赶。边走边寻思，老校长轻易不大出门，季敏在上海呢，他们俩个怎么一起来啦？我们几个上世纪七十年代，都在七一大队的联办初中当民办教师，都是老校长手下的得力干将呢。一说到季敏，就想起他那个篷松油亮的乌发、瘦高的个子、细长的手指，楚楚的衣冠，美得像个女人的样子。他可是当年我们同事中与众不同的一位，娶了上海农场一位美女知青为妻，受妻子影响，打扮得像上海人一样洋气。数学课讲得清爽有趣，很受学生喜欢。一下班就回家，不跟我们一起玩，我们都笑她被上海美女管住了。当时我们穷得口袋里不存十块钱的时候，他就第一个买了嘉陵牌摩托。原先以为是他妻子有钱，后来才知道他是我们当中最有经济头脑的人。工作闲余时间，老看到他捧着本时装杂志看，而且他还打毛衣，各种各样的花头，他说他自己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我们都以为他是吹牛，后来才知道他说的一点都不假。原来他偷偷地用业余时间在农场场部小街开了个时装裁剪培训班，正迎合了改革开放初期市场的需要，在我们为三十几元工资不够用，愁眉哀叹的时候，他已悄悄地赚下了第一桶金。后来知青回城，他和妻子一起调进了上海工作，听说放弃了数学教师的本行，去办职业学校了。几十年没见了，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过了四卯酉闸，洪开的三千亩海边养殖场就遥遥在望了，西风吹来，大片的渔塘碧波荡漾，在秋日晌午的阳光下光芒耀目，被水泥堤坝分成整齐的方块，水泥路上，卡车正往各个投料机口送饲料，投料机哗哗开动，黑色的颗粒料如雨点般洒向水中，水中的鱼儿正在机口抢食，泼起片片水花。洪开的塘边住所可不是一般的简陋工棚，而是一座平房别墅，白墙绿瓦，一辆崭新的别克君威就停在门口。洪开真的是发了，他在市里镇里都有住房，还有自己的饲料厂，孩子在市里还有自己的公司。
　　到了大门口，老校长和季敏已迎在了门口，老校长依然精神矍铄，近八十的人了，还是那样腰板挺直的。季敏的变化可太大了，头发芦花白了，腰也有点佝偻，说话时手不停的抖动，一边拉我的手，一边说：“你一点也没有变呵，就是头发白了点，可是我不行了，患上了帕金森，手抖得做不了主了。”我拉着季敏的抖动的手，心里真的有点震憾，这是怎么啦，那个倜傥潇洒的人哪去啦！那双修长灵巧的手哪去啦？他颤抖着嘴角告诉我，在上海住不惯，老了，想家想的厉害，所以在大丰买了房子，已经带着妻子住过来了。
　　洪开在屋里大声喊：“人齐啦，进来进来！吃饭了！”
　　屋中央摆下了一张大圆桌，大盘小碟摆得满满当当，天之蓝已经打开，满屋的酒香菜香。洪开又叫来几个朋友来，其中大半是我熟识的，有几个是我们当年的学生。我们挨着老校长围桌坐下，洪开举杯敬酒：“今天都是我当年当教师时的领导朋友，都是磕头弟兄们，桌上全是我渔塘里的土产，不成敬意，酒要喝好！”接着带头干了一杯。
　　酒过三巡，脸红了，话多了。季敏拉住洪开说，“你太客气了，我们说是来钓鱼的，让你这样破费，真的过意不去啦！”
　　“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什么样的交情！当年我被学校赶出来，到海滩上混生活，请人带个信给你，家里没有人，晚上回家就看到门缝里塞进一个纸包，两万块啊！没有你那时的两万块，哪里有我现在的三千亩！”洪开说着，露出一脸的真诚。
　　我说：“洪开啊，学校哪个赶你啦！你那个时候生了小二子，是乡里计生办不放你过生呢，老校长为你跑得不少吧，说好了让你交了罚款，写个检查就行了，你就是不认这个理呢！狗吊脾气一发，辞职信一交就跑了。如今哪个有你混得好，得了利还卖乖，你说话得罪老校长呢，罚酒！”
　　“说着玩呢，还真的得罪老校长了，我认罚，不过你要陪罚！”
　　“什么道理？说出道理来我就陪。”
　　“当时我是不想走的，就你老跟我抢酒喝，一瓶酒上桌，别人还没动，你就喝掉一大半，这个日子还怎么过，我是被你气走的，不罚你罚哪个？”
　　哈哈大笑中，两杯酒干了。
　　几个当过我们学生的又一个个来敬酒，都聊起当年的农村初中的学习生活，那时的七一联中在大丰县是有名的，初中升学考试，曾连续三年保持同类学校第一名呢。每年都有几　　名学生考上中专和县高中。要知道当年考上一个中专，就是全村以至全乡了不得的喜事呢。学生们都感谢我们当年教得好，大家都说是当年校长领导得好。
　　老校长说：“还不是靠了你们几个吗，洪老师走后，我们的理化课就瘸了腿，说起来真的伤脑筋啊！”
　　洪开说：“看起来，你们当时还是真的舍不得我走的呵！”
　　我说：“才不，我还巴不得你走呢！”
　　季敏笑问，说说看，什么道理。
　　我说：“他不走，还临到我当校长啊？”
　　众人大笑，一齐说，不错不错，你该敬洪老板一杯！
　　老校长说：“这话还真的不假，当时学校差一个管后勤的副校长，洪开头脑灵活，做事决断，正在向乡里推荐呢。不过你也不差，我调到中心小学后，你的校长当得比我强。”
　　洪开指住我说，“你的巧讨大了，校长从村里当到镇里，还弄到个中学高级职称，现在退休工资比镇长书记还高，要不是我让你，你有今天吗？说！是不是！该不该敬我酒？敬两杯！”
　　我说：“敬！敬！老板的好酒，不喝白不喝。”说着两人又连着干了两杯。
　　说着又回忆起当年毕业班的几个任课老师，我是语文、季敏是数学，洪开是理化，老校长是政治，还有英语老师呢，说起英语老师惠清，大家都沉默了。
　　惠老师去世有近二十年了。
　　八十年代的初期，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农村宣传万元户，好多头脑灵活的人，都赚到钱了。我们民办教师还是三十多元的月工资，家长望子成龙，学校开始重视教育质量，工作量加大，作为初中，早晨有早自修，晚上有晚自修，中考安排在暑假的七月中旬，别人放假了，我们带毕业班的还得上二十天班，还没有收补课费的说法。出去的洪开、季敏听说都混得不错，人心浮动，大家都在想法子改变穷教师的命运。惠清是个急性子的人，说话做事好胜求快，什么时候都是火急急的样子。他也鼓捣我找了不少赚钱的法子，在家里养蜜蜂，养地鳖虫，种果树苗，种中草药，但全是小打小闹，又不能耽误工作，别说赚钱，不亏了就算是好的了。几番失败后，我心灰意冷不想折腾了，心想就专心当教师算了。
　　惠清窜掇我报考法律专业考试，说做律师社会地位高，最能赚钱。我没听他的，报考了老本行，苏大的中文本科函授。而他报了法律专业的自考，不到两年，他不但领到了毕业证书，竟然还考取了律师证，接着就“停薪留职”当律师去了，不知什么原因，他又到农场承包了几百亩地，当了农场主，一边当律师，一边种田。头几年，听说他干得风生水起，赚到了几十万，可能就在９８年吧，一个秋天的早晨，突然听说惠清去世了，震惊中赶到他家，见他已静静的头南脚北，睡在堂屋的中间了。细问之下，才知他过于操心疲劳，在夜间指挥机器播种，突发脑溢血倒在了农田里。
　　说起惠清，大家不禁黯然神伤，默默举杯，悼念逝者。
　　又感叹造化弄人，时光飞逝，转眼都是七十的人了。我夸洪、季见识早，心气大，创下了殷实家底，洪、季反赞我有恒心，日子过得稳当充实。老校长总结说：“时也，运也，命也。碰上了好时代，闯出去的，事业有成，留在教师行业的，绩效可嘉，英年早逝者，是命，不可说。”
　　说话间，频频举杯，不经意间，我已头重脚轻。只得推杯离席。众人一齐来到了室外。西斜的秋阳光芒还盛，悄然使劲的西风已带上了凉意，渔塘的千亩碧波，哗哗地响起了涛声，飞舞的芦絮，沾上了主宾额头的白发。
　　秋天真的来了。

碧云天下

“时也，运也，命也”，总结的好，人与人可比，亦不可比，命运可说，亦不太可说。

顾林

人各有命，此一时彼一时也！

纳兰容容

难得的聚会！其实什么，都没现在的幸福重要。

碧云天下

难得的重逢，每一滴酒里，都是浓缩的回想。

林慧妮

读罢此文，忽然想起一句话（诗）：人生几回秋凉！

西风独自凉

碧云天下 发表于 2018-11-3 12:42
“时也，运也，命也”，总结的好，人与人可比，亦不可比，命运可说，亦不太可说。

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能也，亦非吾之错也。

西风独自凉

顾林 发表于 2018-11-3 12:57
人各有命，此一时彼一时也！

谢谢顾版来读。同感！

西风独自凉

纳兰容容 发表于 2018-11-3 21:15
难得的聚会！其实什么，都没现在的幸福重要。

年过六十，本命足心亦足，成败得失，已不重要，如你所说，应该过好每一天。

西风独自凉

碧云天下 发表于 2018-11-4 00:47
难得的重逢，每一滴酒里，都是浓缩的回想。

谢谢碧云版主来读。老人常常在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