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生命】拽住生命的尾巴

若婴

拽住生命的尾巴

文/若婴

      电话中，母亲对甄晓说，四外婆去世了，硬是多活了一个月，多亏了他当医生的儿子，天天给她挂保命水，否则年前就该入土了。
      八十六岁的四外婆，是甄晓母亲的四婶，生了三男三女，儿女们都孝顺，每年每家支出六千元，交给四外婆的小女儿，由她专职在家伺候老人。老人活得干净、体面，没怎生病，纯属老死的。年前，老人已经不省人事、茶水不进了，可子女们绝不放弃，坚持每天给老人挂吊滴，终于闯过了年关。全庄的人都夸四外婆有福气，养了一帮好儿女。
      甄晓将此事说与丈夫魏熙听，魏熙听了神色黯然、沉默不语。甄晓知道，又戳到魏熙的痛处了。她连忙收住话茬，不再吱声。甄晓记得，年前出去办事，就因为自己多了一句嘴，引得魏熙泪崩。
      那日，甄晓一家三口乘坐的汽车行驶在南三院前的新都路上。看着车窗外高楼林立的南三院，甄晓说，唉，孩子爷爷住院时的光景还历历在目呢，当年若听我的建议不让他回家过年，也许老人家还能多活上几个月呢！
      开着车的甄晓女儿听了，气咻咻地说，是的呢，我爸为何都听奶奶的话，怎么就不能在医院过年了？医院空调开着，吊滴挂着，至少能保住爷爷的命！回家吧，就意味着让他等死。还有，那夜发现爷爷不行了，为什么不叫救护车啊，却听了姨爷爷的话，抱爷爷睡到地上去。大冬天的，睡地上，好人也会被冻死的。你俩以后老了，我肯定不会这样做的。”
      女儿的话，甄晓听了，甚觉安慰。坐在甄晓旁边的魏熙听了，啥也没说，却呜呜地哭出了声。甄晓赶紧劝慰，不说了，不说了，对不起，对不起！不怨你，不是怨你。我们总想，能让老人家在世上多活一天是一天啊!
      魏熙的心思何尝不是如此呢！
      魏熙的父亲去世整整五年了。五年间，就老人的病和去世情形，他们常忆常悔，常议常哭。
      2012年岁末，经南三院检查发现，魏熙的父亲居然患上了喷门癌，已经中期。身体一直硬朗的老人突然患病了，实在让人不敢相信。可南三院的专家会诊认为，确诊无误，建议立即手术，切除病灶后，再化疗、放疗。魏熙慌了神，和甄晓分别致电熟人、同学，寻求最佳医疗方案。
      几年前，蔡同事的父亲，患了同样的病，也是在南三院动的手术，魏熙第一时间咨询了他。蔡同事急切地要求魏熙，立即手术，不要拖。还说，当年他父亲一查出病来，就动手术了，然后再化疗、放疗，疗效不错，现在老人家的身体还挺好的。
      蔡同事的话让夫妇吃了定心丸，俩人打算就在南三院替老人动手术。甄晓催魏熙说，事不宜迟，争取在春节前手术吧，得赶快知会老人做准备了。忽然间，魏熙踌躇起来。他说，父亲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也是三个妹妹的父亲，得征求她们的意见。当晚，魏熙去了老家。结果带回来的商议结果却与夫妇俩先前的想法大相径庭。妹妹们一致认为，要用最好的治疗方案，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设备来替老人治病。不惜一切代价，去上海治疗。这个想法正合魏熙的意。
      甄晓则认为，去上海治疗，恐怕会拖延治疗的最佳时间。为此，她又致电自己在徐州七一军医院工作的发小。电话里，发小建议立即手术，并说，据她了解，南三院的手术设备是苏北最好的，完全可以在本地手术，且这个手术的难度并不大，南三院的专家完全可以胜任。如若实在不放心，她可以帮忙请南京的专家来盐城做手术。
      魏熙的思想动摇不定。他担心，如果夫妇俩犟着在南三院做手术，一旦手术不成功，跟妹妹们无法交代不说，自己的良心也会一辈子难安，还会被外人嘲笑为吝啬、怕花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甄晓不便再坚持。魏熙立即请假陪父亲去上海肿瘤医院诊治。
      结果如甄晓所料。上海肿瘤医院，人满为患，实地挂不了号，只有通过网上预约才能挂上号。好容易挂上号，可家属心急，医生不急，让老人先接受全面检查，待检查结论出来后再拿治疗方案。半个月后，治疗方案出来了，正好与南三院相反，说是先化疗、放疗，待病灶缩小后再手术。有人认为，到底是大上海医院的治疗理念先进；也有人认为，对于年纪大的老人来说，苏北南三院的治疗方案也许可行。
      接下来的日子，魏熙带着父亲苏北、上海一趟趟地跑，千辛万苦，不容言说。直至第二年的暑期，医院才决定替老人动手术。为了安慰老人，家人们都赶到了上海，守候在老人的病床前。手术前，老人很乐观，信心满满地指望着尽快好起来。可被推进手术室的老人，不到半小时便结束了手术时间。听到叫号机呼喊家属接病人的通知，魏熙的心咯噔了一下，感觉不妙。果然，医生说老人的肿瘤已经扩散，不能手术，若强行手术，就如待收的干菜籽，一碰即洒，恐怕下不了手术台，只得将切口又缝合起来。
      不能手术，意味着老人命不久也，让人好不痛心。家人们暗自垂泪，面子上却瞒着老人，哄他说，手术很成功。可老人的心里明了得很，哪有不到半小时就能完成的大手术？
      老人的伤口愈合、拆线后，回到盐城，又到南三院治疗，可是错过了化疗、放疗的最佳时机。渐渐地，老人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只能一直住院，由魏熙的母亲专门照料，老人的儿女们则经常烧些汤汤水水送过去。为此，魏熙父亲说，他在医院挺好的，吃上也方便，大家工作忙，不要常跑动，分神。住院仅仅是保命，保一天，是一天。见老人的身体日益沉重起来，家人们的心情更加沉重。老人反而劝大家道，花花世界多好玩啊，哪个不想多活几天啊，可身体拗不过病，这病看不了，也是我的命啊。你们做儿女的一个个都懂事、孝顺，我心里安慰得很呐。
      就这样，眼看到了2013年底，魏熙母亲谋划着回家过年，甄晓反对。甄晓说，为什么非得回家团圆，一家人就在医院过年呗。魏熙父亲也想待在医院里，不肯回家。
      最终结果，还是依了魏熙母亲，主治医生也同意回家过年，于是办了请假手续，准备过了年接着住院。
      农历腊月二十八，回到家的老人将魏熙和甄晓叫到床前，有气无力，有一句没一句地交代着。一直锁着的办公桌抽屉里，有啥啥的，钥匙放那那的。夫妇俩要他少讲话多养神，可老人坚持说着。最后叮嘱魏熙道，你妈妈脾气倔，凡事你要依着她、顺着她，我一辈子都没犟得过她，所以你不要和她犟。
      这次谈话，是老人弥留人世的最长一次谈话。这之后，老人只是迷迷糊糊地睡，不时喊腿酸。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聚在老家，晚饭后都围在老人的床前，替他捏、揉腿部。作为儿媳妇的甄晓如亲生女儿一般，和三个小姑一起轮流替老人捏、揉腿部，希望减轻老人的痛苦。魏熙母亲端来热水，和魏熙一起，替老人擦洗身子。完后，打发小姑们各自回家休息，魏熙一家三口留下来陪伴。夜已深，魏熙母亲让大家先去歇着，有情况再叫他们。于是，魏熙母亲守在东房看护，甄晓和女儿歇在南方，魏熙歇在西方。
      凌晨，不到一点的光景，魏熙猛烈地敲响南房门，并紧张地喊了起来——爷爷快不行了，快来东房。甄晓推醒女儿，母女俩慌慌张张地来到东房，发现老人的情形已经很不好。
      魏熙母亲让他立即喊河西的姨爷爷和庄东头的三爷爷过来。魏熙慌了，哭了。姨爷爷和三爷爷都是庄上的治丧好手，喊他们来，意味着什么，不说也懂了。甄晓更慌了，抖霍霍地给小姑们打电话，让她们回来。
      姨爷爷来了，一摸公公的鼻息，说赶快穿寿衣，尽快挪到地上去。三爷爷到了，同意姨爷爷的说法，一边帮忙穿寿衣，一边命令垫草席。
      魏熙母亲出门抱来稻草，铺在堂屋的地上，又垫好了草席。姨爷爷和三爷爷，一人抱，一人搭，将魏熙父亲搬到草席上。姨爷爷说，大过年的，先盖着，待到明天下午再发丧吧。三爷爷点头。夫妇俩啥也不懂，唯有服从。
      在俩爷爷的指挥下，大年初一一大早，晕头晕脑的甄晓和魏熙去镇上分头办事。甄晓在银行排队取钱，魏熙去订制孝衣。三爷爷电话预约家宴，姨爷爷筹划治丧人选。
      下午发丧，晚上、第二日，一天的雨，生冷，亲朋好友、邻居同事前来吊唁。农村古老的治丧层式，将魏熙父亲送上了西天。
      一个身强力壮、和气善良、顾全大局的老人，带着对人世的留恋、带着斗不过病魔的遗憾和无奈，彻底撂下了家人，想想就让人伤心、纠结、懊恼。这之后，夫妇俩常常想，若没有上海之行，直接采用南三院的治疗方案，或许老人亦如蔡同事父亲一般，手术后至少还能多活上个十年、八年吧！
谁知道呢，南三院的医疗方案到底能不能救老人一把？没能替老人拽住生命的尾巴，真让人追悔莫及。
      今年春节回老家，甄晓和小姑们再次议起老人的病。生病后期，身为护士的孩子大姑常替老人抽腹水。她说，父亲的病已入膏肓，即是扁鹊再世，也无力回天了。到最后，他的腹腔鼓鼓的，硬得连针都插不尽了。
      唉，再强健的身体也敌不过万恶的病魔啊，尤其是在病魔强大之后。故而，唯有注意体检，及早发现，让病魔扼杀在萌芽状态，方才可以拽住生命的尾巴吧!

林慧妮

我们这里的人都信任上海的大医院，错过这样的机会，真是太令人遗憾了，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啊！

分析家

生死有命，儿女尽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