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 理想】大地胎记

河海洋

大地胎记

文/河海洋

一

    五月，屋后的麦地一片鹅黄，浮满天地之间。我从窗口望去，眼见得一日深似一日，是一个后台化妆的角儿，芒种在即，天地为幕。草木有本心，这是一粒粒麦种的初心。

    风，从海边吹过来的风，翻越一座座村庄，逆行一条条海河，带着涛声，带着咸味，抚摸每一棵树，每一朵野花，每一片麦地。鸟鸣在风中奔跑，鸡鸭在门前嬉游，银杏树枝叶披离，人家屋檐下，春燕归来，安家落户。

    祖父眯着一双老眼，可燕子不睬他，忙碌着呢！他常常走到田边，背着手踱步，时而望远，时而埋首，他用手在针一样的麦芒上抚，他布满老茧的手不怕戳，不怕疼，带刺的麦芒，让他舒服，让他满足。他嗅嗅鼻子，眼睛眯得更深，如品酒一样，并咂咂嘴，他有些醉了，他喜欢这种醉，这是活命的味道。

    百年沧桑，这片土地上有他九十多年的足迹，他的魂就是这土地上的麦，这土地上的稻，这土地上的草木。土地上只有种了庄稼，才有了魂。

    他是最懂土地的，他和土地，高山流水。

二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公文正的这句名言，是这方土地上每一个人的精神胎记。

    串场河畔，里河和下河交错，构成一个水网天地。一座座村镇，是这水边的明珠。富安（场）、安丰（场）、梁（垛）、三（灶）、何（垛）、西溪（场）、丁（溪）、白驹（场）、便（仓）、伍佑（场）、新兴（场）、沟（墩）等，一河串珠，千古繁华，浓缩在一粒盐的苍茫里。场、垛、溪、仓、灶、墩等，这些地名都代表着在产盐过程中的特殊含义，每一个地方，从地名中即可知道它的作用。这是一条生产链。而这繁华的背后，是先民贤达治海安民伟大创举，和艰辛历程。没有舍，何有得？没有奋斗，安有幸福？

    西溪宋城，拔地而起，屹立苍穹，和古海春轩塔，遥相呼应。三贤祠中供奉着范仲淹、张纶、胡令仪三公，祭奠他们捍海筑堤的创举。人们把这道海堤命名范公堤，不仅是对先贤的纪念，更是对自我的鞭策。自古以来，治水一直是民生大事。大禹治水的传说，如史诗一般，成为华夏文明的不朽篇章。白堤、苏堤、杨公堤，西湖三堤造福杭州，缔造杭州。范公堤，串场河，不也是造福盐阜，缔造盐阜吗？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是对历史最好的回答。

三

    如果去安丰古镇，有两个地方是非去不可的，一个是东淘书院，一个是吴嘉纪故居。

    我的老家属于梁垛，但是离安丰更近。如果把我家、安丰和梁垛三个点连成一个三角形，去安丰的路，无疑是最短的那一条边。那时还没有古镇的说法，不过安丰的街，比梁垛的更热闹。自从学会了骑车，去安丰街变得更家常便饭。知道东淘书院，源于东淘书店。我的第一副眼镜就是在安丰老街上，离电影院不远的一个铺子上配的，是一个老者，清瘦，却有精神，也戴着一副眼镜，镜片是手工磨的，现在这个手艺怕是绝迹了。

    在东淘书店我买到了一本厚重的《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的，至今还在老家的书柜里。值得一提的是，我还买到了一本《语文教学手册》，和语文老师上课照本宣科的一模一样，当时是很贵的，我们几个人是合买的吧，我们偷偷使用，把答案提前写到书上，然后在课堂上信心十足地抢答，不过，终因答案太完美，被老师侦破我们的手脚。

    书店后院有一个六角亭，写了东淘精舍四个字，那时并不知道东淘的含义，及至多年后，才知道那是明代哲学家王艮讲学的地方。王艮，字汝止，号心斋，明代哲学家，师从王守仁，传承阳明心学，是泰州学派创始人，倡日用即道。东淘精舍建成，王艮特手书《勉仁方》，以示诸生，以“仁”为旨，力求人人“相亲相信”。传九代弟子，贤才毕出，被泽华夏。

    诗人吴嘉纪，为王艮四传弟子，在安丰这块土地上，以文会友，修褉讲会，一时群星闪烁，诗文荟萃，成为后王艮时代的领袖人物。沿安丰古南街南行不久，至回廊亭，路东一个不大的门厅，离街面仅一级台阶，上书吴氏家祠，这便是布衣诗人吴嘉纪故居。寻常如百姓之家。记得多年前，那时故居隐没民居中，曾作居委会，只有一条窄巷出入，寻觅良久，才见真身。现在在原来的巷口出开一门厅，算是显山露水。从打开的门洞探视，一座洁白雕塑当门而立，先生一袭长衫，侧坐石台，右手书卷，左手抚石。目光炯炯，神情凝重。稍微翻阅《吴嘉纪陋轩诗选》就会明白，先生之诗为何会成为有清一朝禁书。他深居灶户之间，满目尽是凄楚，又怎能歌功颂德呢？他一支沾盐的笔，写下《过兵行》《江边行》《邻翁行》的“清‘三吏’”，《风潮行》《凄风行》《履冰行》之“新‘三别’”。

白头灶户低草房，

六月煎盐烈火旁。

走出门前炎日里，

偷闲一刻是乘凉。

    这首绝句，平白如话，看似有悖常理，却是最底层盐民的生活写照。

    在纪念馆内，其画像旁的对联中，我读到“高风绝俗”四个字时，顿时为之一颤，先生之高风，不同于儒家的“出仕”，也迥异于老庄的“无为”，更非同流，亦不苟活，其以一颗赤子之心，飞蛾扑火，心系苍生。一篇《陋轩赋》，从家、诗、品、魂等角度，以窥先生之风貌，以及后人之崇敬。涛声依旧，诗稿成灰，高山仰止，东淘有魂。故居山墙沿墙根，长满南竹，青翠葱茏，光影落在北侧石刻的诗句间，竹影与文字彼此交融，如同是穿越时光的对话——诗人不朽，诗心永恒。

四

    我是中国人。

    我听见，窗外的一声鸟鸣：婉转，动人。

    我听见，那棵站了一千多年的银杏树，如海涛一般的心声：汹涌，沉静。

    我听见，书架上一本史书——《大地胎记》的吟诵：铿锵，有力。

夏春华

铿锵，有力、厚重、饱满、深度、大气，美文如此，足矣！

碧云天下

盐城出盐的历史上有大诗文，盐城创新的岁月中盼大文豪。

林慧妮

看到这样的题目就为之动容，再看文章内容，不禁沉思良久，海洋文章的功力越来越深厚了

冬季的明媚

赞！

奶咖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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