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夏日 18岁的夏天，遇上一个好姑娘

夏春华

                                                                                  18岁的夏天，遇上一个好姑娘
                                                                                                夏春华
                                                                                                （一）
    谨以此文纪念我逝去的青春和那份纯真的友谊！

     我的18岁那个夏天是煎熬和快乐参半的。我困兽一般，每天跟着爸妈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挥汗如雨，劳累一天，骨头散了架样回到家，冲把澡，就着老咸菜喝上两碗热乎乎的玉米糁子粥，上床呼呼大睡到天亮，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在痛苦中一天天熬过来的。用发小徐二兵的原话，睡得比猪还死，好似几年没睡过觉。
     自从走出高考考场那天回到村里后，我就如一只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害怕见到村里任何人，我觉得考砸了事小，重要的是我的人生彻底完蛋了。偏科的我考完语文后，因为作文写得特顺手，还曾沾沾自喜，为自己暗暗加了把劲，可交完数学试卷，我几乎要瘫倒了，那一年的数学试卷太深了，我做过的数学试卷从来没有那么难过，试卷背面的几条大题目我绞尽脑汁还是一头雾水，直到交卷的铃声响了，我还没完全理出头绪来……
我怕看到村里人任何一个人的眼光，有嘲讽，有不屑，有怜惜，更有恨铁不成钢的惋惜。我每天在田间劳作时拼命把自己搞得很累，什么也不想。苦倒不怕，有一天薄荷吊油时我一连挑了20多担水，也没觉得一丝苦，只是苦闷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太难打发了，我只想快快熬到9月初，卷起铺盖赶紧逃出村子，逃得远远的。父亲已经跟我的大舅说好了，待9月初，让做装修工头的表哥回家时带着我去广州当学徒，学门手艺比什么都强。徐二兵没读高中，学了木匠，出师后已经为自己赚了3000元彩礼钱了。
     1989年8月23日，这个我终身难忘的日子。太阳毒辣的午后，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我穿着父亲的一件老布蓝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戴着一顶破麦秸草帽，在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扳玉米棒子，然后用蛇皮口袋装好，再一袋袋扛到田头，待父亲用牛车运回家。
我不知道我那天到底喝了多少水，母亲让读小学的妹妹送来的一钢筋锅大麦茶，我仰头一口气喝个精光。妹妹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顾不得擦一擦小脸上不住流淌的汗水，又一路小跑着回家为我提水。
     差不多三点钟，太阳依然很火，我将十几蛇皮口袋的玉米棒头一一搬上了父亲的牛车，正坐在在田埂头和抽烟的孙五爷闲聊，在村里，孙五爷是我的忘年交，有一肚子永远讲不完的故事，我总是听不够。我一边用破草帽扇着风，一边虚心向他讨教是学木匠好还是油漆匠好，父亲让我二者需选其一。两人正有一句每一句呱啦着，弟弟顶着日头满脸通红跑过来，气喘吁吁告诉我，哥！哥！！邮电所的陈师傅通知，让你拿章取挂号信呢！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怦怦乱跳，咚咚打鼓一样。难道我被录取了？孙五爷愣在那里，“你考中了！大喜事呀！”说着赶紧摔了一下手，燃尽的香烟头烫着他了。
                                                                                              （二）

         父亲卖了家中的一头肥猪，又卖光了晒干的新玉米，留下弟妹的学费，将剩下的一叠钱郑重地交到我手上，嘱咐我，以后的路靠你自己了。
9月6日凌晨。蒙蒙细雨中，父亲用二八大杠自行车驮着我去10多里外的镇汽车站乘车，镇汽车站每隔一天有辆长途汽车清晨四点五十分开往省城的中央门车站。我被省城一所三流的财经院校录取，虽不是我理想中的中文系，但我自足了，这个是世上从此少了一个木匠或者油漆匠。
一路父子无话，父亲弓着腰在坑坑洼洼的碎砖石路上吃力地蹬着自行车，我想换下父亲，他坚决不肯，后座的我倒有些留恋自己的家了，惦记着家中总是做不完的农活，惦记最疼爱我的曾祖母，我这甩手一走，父母的农活更重了，弟妹挑猪草、喂羊的任务也更重了。
      临上车前，父亲又递给我一个有些褪色的蓝手帕，里面是金额大小不一的几十元钱，父亲告诉我，那是孙五爷卖了两只鸡的钱、村里赵副主任给的10元，还有邻居孤寡老人广奶奶给的12元。这几年你一直帮广奶奶挑水，她逢人就夸你呢！不管到什么时候，千万不能忘了这些人的恩情。我狠狠地点点头，眼角里有些湿润。
                                                                                               （三）
     省城真是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方，土得掉渣的我来省城之前，最远只骑车去过一回县城购买复习资料，顿时晕头转向，满口的东台腔更是时常让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哄堂大笑。自卑的我在同学们呼啦啦结伴外出四处游玩时，我一个人躲在宿舍里看小说，后来总算找到了一个让我快乐的地方……校图书馆，图书馆办一本借书证押金2元，可惜每次只能借两本。图书管理员是个50开外的精瘦女老师，整天板着个脸，她对我这个刚进城的乡下土老帽更是爱理不理，有一次我小心翼翼询问她有没有新出版的《朦胧诗选》，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自己一边找去，怎么这么多事！说着专心编织自己手中总是编不完的毛衣。
     我是在新街口的新华书店遇到童小丽的。一天上晚自习时，我无意中听到辅导员熊老师说了一个让我振奋不已的消息，周六、周日新街口新华书店举行大型书展，有不少特价书，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看。我大喜过望，晚上回到宿舍，在床上仔仔细细将自己的全部资金情况做了再三分析，除去每月的伙食费及放假回家的车费，还有父亲写信让我给弟妹买一件短袖夏衫的钱外，我觉得完全可以挤出一点钱买几本书。那晚，我做了一个好梦，梦见自己买了一大堆书，却无法搬回我的宿舍……
我一大清早就出了校门，舍不得坐公交车，我决定步行去新街口的新华书店，不就是四站路嘛！
     我如愿以偿，幸福得真想高声唱两句，买了十几本特价书，最便宜的一本才二角三分钱，我觉得我捡了天大的便宜，早上只吃了上一天晚上在校食堂买的两个馒头，可一点也不觉得饿。
     我在排队结账时，感觉身后有人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角，你是……财管系3班的夏……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偌大的图书大楼不可能有人认识我，再说我也才来省城两个月不到。我扭头才发现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高挑挑女孩子在轻声问我，我脸发烫，几乎结巴了，是的，可是我不认识你！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她莞尔一笑，满脸的惊喜，瓜子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我也是三班的，我叫童小丽……
      我们各自拎着一摞书结伴回校，公交车上我忍着强烈的饥饿一言不发，心中还是有点心疼那几毛钱的公交费。童小丽翻看着我买的书，啧啧称赞我会买书，又便宜又好。我一句话不说，第一次和一个陌生女孩子离得这么近，鼻子里满是童小丽身上散发出来的淡雅清香，我只是不时机械地轻轻点点头，尽量将身子贴在公交车座位里侧，一动也不想动，省下力气好抵抗越来越饿的肚子。
      后来我从同在校晨星文学社，来自河南鹤壁的张舒芳同学口中知道，童小丽来自胶东半岛的一个海滨城市，是家中的独生女，父母都是城市里的小官员。难怪穿得那么时尚，零食不离嘴，每天都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也这才知道她是系里不少男生心中的女神。
     自从在新华书店遇见后，童小丽经常找我换书看，虽然在一个班里，以前一学期连半句话都没说过。谁也没想到，以前在班里不敢开口讲话，见了班上漂亮女生躲着走的我，却和童小丽经常通信，谈各自的读书体会，洋洋洒洒写好几页纸，写好了封好口塞在班级信箱里，每次她的信都折成飞鹤样，有时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平展开信。
      现在想来我万不该欺骗善良的童小丽。每每有好书出炉，我囊中羞涩，又买不起，百爪挠心，寝食不安，于是我就给童小丽写信，天花乱坠大谈最近的必读好书，值得永久珍藏，其实都是在图书馆的《新华文摘》的书评上摘录来的，我尽力怂恿她去新华书店购买，并心甘情愿为她跑腿提书回校，然后我好借来一饱眼福。
       童小丽对我言听计从，连她同寝室的舍友都有些嫉妒了，我一次次计谋得逞。一次我看中了一套大部头名著，我也鼓动童小丽去购回，可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太可惜了。一周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只好在下晚自习时硬着头皮在教室外拦住她，询问她是不是对大部头名著不感兴趣，和她同行的几个女生笑着跳跑开，童小丽歉意地笑着，最近不是太忙嘛！听说那套书真的很好耶！我这才放了心。
      后来我才知道，童小丽的家教很严，是和她同寝室的张舒芳告诉我的，童小丽家虽富有，但她父母从不给她多余的零花钱，也不太赞成她购买过多
的课外书。
     那套大部头书后来童小丽还是买了，并且作为我20岁的生日礼物，我大喜过望。只是这个大喜没几天就成了我的悔恨交加，知道购买大部头名著真相的事还得感谢我的上铺，来自秦皇岛的邢晓宇无意中透露的。邢大胖子人高马大，是个十足的足球迷，一米八五的他一天不踢球，浑身就痒得难受，每月学校发的定量饭菜票他总是不够，每到月底他就苦着脸拿了钱和粮票四处化缘，那个月底的几天他却特畅快，一改往日的满面愁容，整天抱着个足球在校园里晃荡找人踢球，一问才知是童小丽将不少饭菜票卖给了他。
     我心里特别内疚，大骂自己是个自私无比居心叵测的家伙，一连几天都打不起精神，那套书也懒得翻。期末我拿了校三等奖学金180元。奖学金一到手，我就约出童小丽，拿出80元塞给她，她死活不肯收，我连说真的对不起，不该怂恿你买那套文集，害得你卖饭票。童小丽清莹秀澈的眼里笑意盈盈，她抿嘴笑着，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呀！没事!真的没事，我饭量小，每个月都有结余的，不买那套书也是要卖掉那些饭票，怎么也不肯收下那80元。
     第二天，我将180元奖学金从邮局汇回家中，父亲在上周的信中告诉我，83岁的曾祖母重病住院了。
我和童小丽在班上成了无话不谈的铁杆哥们，在班里几乎无人不知。邢大胖子和隔壁班的几个男生更是对我恨之入骨，我知道邢大胖子一直暗恋童小丽，几次兴冲冲约童小丽去夫子庙游玩，都被拒绝了。
     童小丽和我周日无事便和我一起四处闲逛游玩，除了逛书店还逛过几次中山陵，爬明长城，登鸡鸣寺，常常一起到朝天宫旧货市场淘旧书。有一个周日，她居然约我去玄武湖公园划了一天的船，和风煦煦，天蓝水碧，我们将船停靠在一个僻静树荫下，坐在船上一人捧着一本书读了一天。午饭是面包、香肠和纯净水，都是童小丽在商场早买好的。
                                                                                    （四）
      时光总是匆匆如流水，一眨眼就毕业了，大家一个个怅然若失，感叹相聚太短暂。
      毕业前夕，我和童小丽又一起逛了新街口的新华书店，并一起在一个小饭店里一起吃了顿饭。童小丽告诉我，她可能不会接受分配的工作，她的父母帮她在机关里谋了一份清闲工作，临别她送我一套《汪曾祺文集》，我打开，第一本书里夹着一张她身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全身照，背景是校图书馆，照片上的她亭亭玉立，莞然而笑，犹如宋词里走出的婉约女子。
       面对着岁月摆下的筵席，我们在毕业会餐时，相互微笑殷勤地劝酒，仿佛所有没说的爱恋与不舍，都收藏在语句的背后。因为我们都已明白，此去再也没有比手中这一杯更醇更美的酒了。男生们个个喝得东倒西歪，到女生桌上敬酒时，许多人都泪眼婆娑，泪痕满面的女生们抹着泪嘤嘤哭出声来。在乱哄哄声中，眼角挂着泪珠的童小丽告诉我，她是后天凌晨两点开往青岛的火车，胃里翻江倒海的我努力站直身子告诉她，我一定会去火车站为她送行。
      离别的日子越临近，大家越是伤感万分，我们403寝室的6个兄弟相约再喝一场离别酒。从此一别，天南海北，同学各奔前程，今生不知何日再会。
我们各自的行李早早打好包，宿舍钥匙也交了。预先定好了学校北门一家饭店的包间，又在附近开了一个旅馆的三人间。那晚，我也不知道我喝了多少酒，在卫生间吐了出来继续喝，6个人疯子一样一起跳一起哭一起唱。最新离开的是甘肃的刘光勤和陕西的李彬，他们是午夜十二点半的同一趟火车，动身的时刻到了，说好不必惋惜，也无需道别，我们还是再一次都哭了，张开嘴孩子样放声大哭，河南的高鑫和河北的邢晓宇送他们去火车站，我和广东的赵海波醉得无法站立……
     我也不知道在小旅馆里睡了多久，房间里只剩下邢大胖子邢晓宇陪着我，看不出高大的邢大胖子还是个挺细心的人，他清理了我的呕吐物，还给我洗净了衣服，晾在阳台上，他因为还要在南京呆几日，等他在南京开会的父亲一起回家，所以一直在小旅馆陪着我。
见我醒了，邢大胖子咋呼呼的对我说，你可吓死我了，我给你去买了几次药，医生说你再不醒来，我就送你去医院了。他嘿嘿笑着，你醉得太深了，说完有些忸怩地幽幽告诉我，那夜我偷偷溜出去送童小丽了，她在站台上一直踮脚眺望着，等着“俺哥”你来送她，直到火车鸣笛，才恋恋不舍上了车，只对我挥了一下手……

                                                                                       后   记
      我毕业分配到家乡一家大型国有物资站工作，每日无所事事，每周都和童小丽通信，诉说毕业后的情况，交换读书心得。她在父母的运筹帷幄之下果真进了机关工作。后来我们各自都恋爱、结婚、生子，她寄给我她和先生的合影，一个阳光俊秀的帅哥，幸福地挽着童小丽的纤手。我女儿降生后我写信告诉她，给女儿取名字时用了她名字中的一个字，以纪念我们的友谊。我的女儿五个月时，她写信告诉我，她也添了个宝贝女儿，并在信中嘱我寄一张令爱的照片给她，我一直没有寄……
      2004年夏天，我的博客空间里有一张纸条，我打开，颇感意外，居然是童小丽的女儿写给我的，她说，她听她妈妈说过不少我的故事，她妈妈一直珍藏着我写给她的一封封信，并留下了她家的宅电号码和详细家庭地址，恳请我与童小丽再续同窗友谊……
我终于没有拨打那个电话，也没有写过一封信，枉费了童小丽女儿的一片苦心。其时，她的女儿已是国内新生代的一名少年实力派作家，在国内享有盛名。
     纵使季节一次次搁浅,记忆一次次沉淀，那薄薄的底片随着岁月褪色，也还能冲洗出那片温馨。是缘分将我们带到同一所校园，是友情将我们紧紧地相连。还是让那段纯真的友情在心中珍藏一辈子吧。我想，18岁那年夏天，我遇见的好姑娘童小丽心里也一定与我同感。

沐之馨

那年夏天的故事，终究是走丢了。但是我们总能在心里那个最温柔的角落，一遍一遍的重温。以为离不开的，离开了。以为会回来的，一去不复返了。以为深刻的，渐渐遗忘了。

林慧妮

多美好的青春友谊啊，真是令人怀念

夏春华

纯真的时代，纯真的友情，在现实的轨道面前没有交叉，越走越远，只有暖人的忆，感谢阅读。

夏春华

林慧妮 发表于 2019-7-2 12:49
多美好的青春友谊啊，真是令人怀念

青春的花季总是令人怀念，花开花会谢，春天却在心中四季茂盛。感谢阅读！

仓中青

读了，感动。我怎么碰不到这样的事呢？唯一的理由是你比我有魅力！

夏春华

大哥魅力比谁都强！人格魅力更胜一筹！

杨柳依依

一场美丽的情缘，很纯净、很美！

jsdqch

美好的青春、美丽的故事！

碧云天下

春华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