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随风飞 于 2021-1-6 17:15 编辑
气温降至零下,少先湖面冻住了。冰面上嵌满了杉叶,锈黄锈黄的。我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长久地观察它,形如道别。
湖边一株老柳,将长长的枝丫插进湖面。一群鸟,从枝头滑至湖面,又从湖面,飘向枝头。朝阳透过湖边的树丛,斜射向湖面。反射光呈现少有的静止。偶尔晃动一下,许是微风过。湖水绕过南北向小石桥,在北盐中这个地标上,如同一副旧式的老花眼镜。每日与学生绕湖跑操。一圈一圈,年轮的度数跟着一点点加深。
站在四教楼走廊,偶尔瞄一下少先湖。水光潋滟,枝叶轻拂,湖心亭端坐在湖心。亭柱刻着一副对联,联曰:
数十年前,少先湖怕还不叫少先湖。人们于湖边汲水,又往湖中倾水。现在彻底变为鱼虾的天堂,睡莲的温床。整个九月,湖面上零星地开些睡莲,或白或红或红白相间。直至十月初整个湖面缀满了莲花,色彩更加丰富,诸如黄、粉、紫,各显意趣。想起这一池睡莲,竟只欣赏过一两次,便不由懊恼起自己来。假如明天就离开了,我岂不就此错过看它一天天长开,坐满湖面,然后慢慢绽放吗?这么一想,心痛的感觉就与积郁多时的天空连为一体,下起洋洋大雪。
在这镂空的冬夜里,湖面笼罩着霜气,浓得风都吹不散。一度还想着探究湖水的源头到底在哪里,现在已没了丝毫心情。只是每天透过枯槁的杉木,瞥一下湖面,几成惯例。记得小时候,触摸最多的,是门前沟渠。淘洗皆在河内。河水清洌见底,一截树桩横在河面,自成一座小桥。河边胡乱插几株柳树,空白处被芦柴尽数填满。水鸟繁衍其间。鸟窝像花朵在薄云下旋转着。在喧闹的鸟鸣中,看柴叶折叠的小船越漂越远,成了夏天的一大乐趣。那时还不曾识字,还不懂“溪头卧剥莲蓬”的意趣。亦不懂月圆之夜,品味月光斜插水岸的韵致。只单纯地渴求于水,戏于水。
曾几何时,沟填了,水没了,门前井也枯了。它们源头,淮河支流也瘦成浊浊浅溪。2004年春举家东迁,心里想着,就算河水汤汤又如何?在新环境落地生根,每日算计着柴米油盐,日子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往前一蹭就是十数年。光阴记忆真的太浅了,浅得容不下一尾晨梦。
走南闯北,终于在毓龙路停了下来。远虽远点,但想到与正北楼、少先湖、共青山日日相伴,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尤其这湖水有股家乡的况味,可惜浊了些。湖东小岛为一片竹林,湖心拱月状托出一幢旧楼,与操场无缝对接。而湖西小岛则像定型的浪花托举一座小亭,便是湖心亭了。一条沟渠自湖西引湖水一路向北,途经几纵石桥。说是桥,莫若是路。桥面已无迹可循,它们与东西荫道,早已水乳交融,难辨真伪。其流水于信息楼处,踩了刹车。怕是在这拦腰截断的沟渠下,隐藏着些出口也未可知。流水总有出处,水流不腐盖因于此吧。
湖中最大的鱼非锦鲤莫数了。偶尔向湖中投食,常引来一群游鱼,其中锦鲤分外显眼。数量众多的当数白条。一个个块头不大,群聚在一起,湖面几乎不为所动。它们玄秘的径迹曾让我迷醉;它们悠闲的表情也曾让我遍遍描摹。但冰冻为这一切打上休止符:锈黄的叶子挂在颓丧的枝头,与冰面的叶子形成呼应。在枝头的晃摆与湖面的静止之间,仿如无数无形的泡沫,在无声地悬浮着。这一捅即破的空,像迟迟不愿落笔的狼毫。我知道,冰面下有趣的灵魂仍在涌荡。正如它们在推测着我的。风摘走了一届又一届。一个又一个漩涡,发出自以为是的重复。有什么是能重复的,文墨日熏夜染的湖水吗?还是漂泊不定的身影?
每次走在湖边,总能遇见虚空生出的皱褶,被家庭的期盼一点点加深。总能遇见多年后重归母校,凭栏嗟叹的校友。网络游戏中迷失的一代或将持续着。意味着观湖者唤醒过程仍然漫长。我庆幸在冬日,与少先湖四目相对,如同我遇见的每一位。即便将来它凝缩为一个象征落在心底。这样踱步,被时间的绳子强拉着前行。依依之情溢于言表。
有好几次,真想痛饮一杯湖水,但还是作罢了。唯一常伴它的,终还是茕茕孑立的冷竹与孤岛。还有像钻孔机一样在耳际转动的鸟鸣。多年后,当我重游故地,估计湖面早已融化,涟漪暗生,自湖面消失的睡莲又将悄悄爬满湖面。亭下定会生出一股无形的漩涡,深吸着我。我深知漩涡的底部陈列着什么,这一汪看似瘦小的双环状湖水,隐喻着什么。我安于被它吸附、卷入。并不由自主地跨过光阴,汇入黑白底片的细枝末节。任深深不易的忍冬与水杉的倒影环绕着我,浇灌着我。我深谢这历史的名字“少先湖”及其中蓄积的能量之源。当它涌过来时,我信徒般仰头,感受这百穴贯通的一刻,以及随之而来的果毅与充盈。记忆中的日日环湖晨跑,就像是每日特定的修行仪式。与届届学生及其家庭的遇见,既是阅历的填补亦是心灵的修正。在教育中学习,在学习中教育。与其说盐中人文豢养着少先湖,莫若说是少先湖在豢养着我们。必将有更多的野鸟栖息于此,它们顺应自然,安贫乐道。湖赐予它活水,而它们回馈于湖水的,仅止于变幻莫测的波纹。
湖面化开了,待得数月又将重新冻住。湖面吸纳着任何事物,并包容它们的多变。风轻轻拨弄柳丝,在湖面与鸟雀之间,在梦与我之间。我听到身体在叮咚作响,我常梦见,我是这庚子的耳坠。 |